大黄去世时,她有好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吃东西都没胃口。 付嘉言面部表情丰富,讶然演绎得生动,他说:“你奶奶还在啊?” 而谢蔻则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说过她不在了?” 那你语气那么伤感是怎么回事? 付嘉言张了张口,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脑补过度了,试图把这段揭过去,“那不找了?” “不找了,”谢蔻低头把玩那个菠萝,出乎她的意料,他手还挺巧,“说不准哪天它就自己冒出来了,或者像你说的,以另一种形式回归。” 那时的班级门还比较简陋,是插栓的,插上,也不用上锁。寒假期间,校门口有保安把守,如果同学需要返校取东西,也方便。 门栓卡上,付嘉言转身,“走吧。” 谢蔻静静地看他,“我搞不懂你,跟我说话老是夹枪带棒,又帮我,你图什么?” 付嘉言不屑:“你有什么可图的?难道我能用善意感化你,让你让出第一名吗?” 谢蔻冷淡一笑,说:“不能。” “这不就结了。” 付嘉言说话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谢蔻的眼,那是他没底气的表现,奈何光线不够亮堂,再善于观察的谢蔻,也无法察觉端倪。 他望着前方,留侧脸给她,平板板地说:“我帮你跟不喜欢你,这两件事不冲突。” 少年人不擅长编织谎言,心跳、眼神、动作,全都在泄漏那些试图隐藏的心事,像破洞的口袋,一点点丢失里面珍贵的珠宝—— 喜欢是不喜欢,扭头想装看不见,心里总在牵挂,每一句嘴硬的话,遮掩着什么不可道的秘密。 丢不下她,怕她哭,又想方设法逗她乐。 能是什么原因? 他付嘉言,长到现在,又何曾这样对过哪个女生? 骗别人骗天骗地,骗不过自己。 - 寒冷的温度,降低了大脑的运转效率,话进入大脑,未经过深度处理,就只是听到了。 谢蔻“哦”了声,“那你可真好心。” 付嘉言的言辞冠冕堂皇:“我爸告诉我,善恶终有报,善事做多了,以后会有福报找上门的。” 她点点头,算是赞同,“还有个词叫现世报。” 不知道为什么,付嘉言莫名回忆起,几个月前,她曲肘顶的那一下,要是再往下一点……他都不敢想。 “你练过?” 他说得没头没尾,她一头雾水,“练过什么?” 付嘉言模拟她当初那个动作,她太迅速,他其实没怎么看清。 谢蔻知道了,是“练家子”的“练”,她说:“没有,就是学了几招防狼小技巧。痛吗?我第一次用那招呢。” “……” 拿他当活靶子练手呢? 谢蔻又说:“也不怪我吧,你自己主动提的。” 付嘉言说:“没看出来,你不仅学习狠,下手也狠。你是辣手摧草啊——校草的草。” “哪个校?”谢蔻轻笑了一声,嘲讽道,“搞笑的笑吗?” 大抵是心情没受太大影响,还能不痛不痒地跟他开玩笑,他心里松了松,顺着道:“他们劝我千万别进军相声界,搞笑还是不适合我。” 两个人的说话氛围难得这么轻松。 实际上,付嘉言一直是个松弛的人,松弛而不安于平淡,所以他的生活是绚丽的。 新生入学晨会上,他作为高一学生代表上主席台发言,加之主持艺术节,明明是第一次,他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他身体里没有那根上紧的发条,强迫自己要达到什么高度,或者催促自己必须完成什么事。 谢蔻是羡慕的。 弦绷得太久得不到休息,迟早有崩断的一天,人也是,她总把自己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要么顺利跳过去,要么摔得粉身碎骨。 她知道这样不好,却别无选择。 羡慕之余,她甚至有点讨厌这样的付嘉言。 他们一起走出校门,谢蔻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奥迪车牌。挡风玻璃贴着车膜,看不清驾驶座的人脸。 她侧了侧身,对付嘉言说:“我先走了,再见。” 付嘉言不知缘故,也来不及问,因为她一副匆忙要离开的表情,只好说:“再见。” 谢蔻步履仓促地朝车的方向走去,拉开副驾门,把书包抱在身前,系上安全带。 她唤道:“妈。” 车是谢昌成名下的,偶尔由吴亚蓉开,全看谁需要。本来谢昌成说再买一辆,一人一辆,吴亚蓉坚决不同意,说要攒钱供她出国。 彼时的谢蔻,尚在寄宿,有年过春节,两人因钱的事吵起来,她才知晓自己要出国。 吴亚蓉说:“记得你昨天说你放假,所以来接你。” 她看向后视镜,那个高大笔挺的身影走远了,视线又转到谢蔻,“这么晚了,就剩你和你同学两个人啊?” 车里开着暖气,缓慢迟滞地化解快要冻僵的脸上的寒意,谢蔻伸手对着吹风口,揉搓着,如实说:“奶奶送我的玉佛丢了,他帮我找。” “找到了吗?” 谢蔻摇头,吴亚蓉闲笔一带地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吧,那个颜色小姑娘戴着也嫌老气。” 暖意顺着血液,一点点蔓延到全身,谢蔻没作声。 吴亚蓉和奶奶始终有间隙,在于吴亚蓉没生下儿子,且不肯再生二胎。奶奶的怨,不冲谢家人,只冲吴亚蓉发,引起她的怼,对奶奶,她便没几句好话。 吴亚蓉发动车,状似随口问:“他就是付嘉言?” “您怎么知道的?” “橱窗里不是贴着照片么。” 哦,是了,每个年级的年级第一的照片,会随着每个月的月考更新。 学校生怕大家瞻仰不到学霸的面容,将橱窗设在最显眼、进出学校必经的位置,吴亚蓉自然不可能看不到。她不仅看得到,还会戴有色眼镜细细打量——这个胜过她女儿的付嘉言,是什么货色。 吴亚蓉说:“你们俩有说有笑的,关系挺好?” “一般,平时没什么交集,”谢蔻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兔子耳朵,“他跟任何人交流都是这样。” 今天不知为何,吴亚蓉对付嘉言格外感兴趣:“他在你们学校人缘很好吧?” 谢蔻“嗯”了一声。 “一中环境太宽松,不知道有多少瞒着老师、家长早恋的同学。”当吴亚蓉要对谢蔻进行说教时,便是这副的口吻,“付嘉言这样的男生,估计也招女孩子喜欢,蔻蔻,你要明白,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谢蔻是个好学生,深谙应试教育的出题套路,万变不离其宗,倘若她和吴亚蓉也进行过这么深刻的相处、交流,也该摸清这道题该如何作答。 然而,她只是单方面地接受吴亚蓉的教育,还未掌握反制她的方法。 啊,好奇怪,不过是,和一名客观意义上优秀的男同学多待了一会儿,为什么会被亲生母亲旁敲侧击地警告提醒? 几分钟前的舒缓愉悦的快乐梦幻泡影般,顷刻消散。谢蔻感到失望,也感到心寒。 为吴亚蓉不了解她,揣摩她,曲解她。 谢蔻给不出最优解,便套用万能公式:“我知道了。” 吴亚蓉说:“我一直没和你谈过,我想过几年送你出国留学,不希望你再回Z市,这座城市太小了,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 谢蔻曾听奶奶提过一嘴,吴亚蓉本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是一所享誉南方的医院,为了家庭才留在Z市,至今仍是副主任,多年晋升不上主任。 她有没有遗憾、后悔过,谢蔻不知道,谢昌成或许心有亏欠,才总在争吵中谦让妻子。 谢蔻微微偏头,Z市本就不是繁华的城市,到了隆冬,入夜后的街面竟有几分“人迹罕至”的萧瑟感,在许多狭窄的巷子,光也照不进去,漆黑一团。 是她接触不到的世界另一面,是阴暗的罪行随时发生的角落。 她说:“好,我会努力学习,考出去的。” - 谢蔻初中三年的假期泛善可陈。 家里请了阿姨给她做饭,吴亚蓉给她安排上兴趣班,说是兴趣班,出发点却功利至极:书法,好提升卷面分;作文班,只因作文占比高。 如果还剩时间,可以回爷爷奶奶家待一段日子。 上高中了,吴亚蓉不打算这么安排谢蔻。 “杨老师那儿的补习班还需要上吗?” 谢蔻点点头,“每天下午两个半小时,上两周。” “你们作业多,就好好上课,上完课别和同学在外面吃那些不健康的,我和你爸不在家,我会阿姨过来。” 谢蔻应好。 正吃着晚饭,吴亚蓉又被医院一通电话紧急召回,走前,她还在对谢蔻叮咛。 谢昌成站在窗边吸烟,吴亚蓉不允许他在谢蔻面前抽,他说:“我在家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吧。” 吴亚蓉穿着外套,远远地瞪他,“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真正操心过孩子?之前出差,让你照顾蔻蔻几天,你给她吃的都是啥玩意儿?交给你?我才是不放心。” 谢昌成应付不来这套,催她去医院。 谢蔻扒完最后几口饭,放下碗筷,说:“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带回家一沓试卷、练习册,堆叠在桌上,是壮观的体积,谢蔻竟感到茫然。 一下从忙碌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闲散下来,不想再碰这些东西。 她干脆拿起手机,初中同学大多不在Z市,没了交集,来往也就断了,不知道联系谁,也不知道联系上了,又该说什么。 上面却停留着一条未读消息。 付嘉言:傍晚的时候,你上的是你家里的车? 奇妙的一种感觉,在想找人说说话时,有一个始料不及的人,这么恰如其分地出现。 嗯。 手悬在发送键上,她咬了咬下唇,这样回太干巴,又学他加了个微笑的符号。 谢蔻:嗯,我妈妈来接我:) 她退出,随便刷了刷,那个时候的高中生用这个软件为主,日常生活都分享在空间,新消息的提示弹出来。 付嘉言:之前听你描述,你妈妈应该是个很严厉的人,她没骂你吧? 谢蔻:为什么会骂我? 付嘉言:放学这么久还不回家,是不是在外面鬼混?——比如这样。 谢蔻:这么熟悉,被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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