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听隋桥说我错了,如果徐历延不愿意,就没有人愿意了。 隋桥在江岭路下站,对面是恪英科技,他哥工作了两年的地方。他和徐历延比一般人早上两年学,但身份证上倒是写大了两岁。徐历延今年实际二十三,他二十一,因为爱黏着徐历延不放,从初中开始就是一个班,高中还是,大学倒是在不同的学校。 徐历延的脑子灵光,又肯学,考的分数比隋桥高,但还是选择跟隋桥在一个市里。选专业的时候隋桥趴在床上纠结了半天,指导书翻得哗哗响,徐历延坐在电脑前忙着查资料,翻书声响个没完,隋桥听到他哥啧一声就开始轻手轻脚,没一会声音又响起来了。等悉悉索索的声音终于停了,隋桥跑到徐历延身边,指着编号70239说要学这个。 师范类的,手语翻译。 “这下我能拿第一了!”徐历延偏头盯着隋桥笑得很得意的脸,想到隋桥以前教他手语的样子,很肯定地认为隋桥以后会成为最好的那种手语老师。 大学期间隋桥没课就跑去徐历延的学校等他,计算机的课太多,徐历延又有很多比赛要忙,几乎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有时间休息,隋桥总去食堂等他,每一周固定吃一个窗口,吃腻以后换个窗口吃,把食堂吃了个遍,混到每个窗口的叔叔阿姨都能准确无误地喊出隋桥的名字。 隋桥坐在江岭路公交站台的椅子上,觉得好像回到大学时期,坐在硬板凳上等着徐历延下课的时候。 时间过得好快,分针从十二回到原点,隋桥觉得他只是眨了一眼而已,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往常他坐一小时就会离开,今天隋桥试着往企业楼走近了一点,要不要上去找呢? 还在犹豫的时候,隋桥看见了一周没见的人。 和梁芫一起从玻璃门里走出来。 司机等在一边,梁芫上车之后徐历延很快背过身,径直回了企业楼,没看见花坛转角的隋桥。车窗升起的时候黑色宾利正好路过隋桥,隋桥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车子逐渐消失在视野。 隋桥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缓慢地向公交车站挪动步子。 还是不找了吧。 隋桥回头看了一眼大楼,安慰自己其实没关系,他已经见到了,而且自己也很赶时间,他还要回家给仙人掌浇水。 回家的路并不需要计时了,隋桥把手表接下来放进背包,耐心地等待下一班环城公交。 — 隋桥今天穿的西服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是昨天下午接到电话的时候临时去买的,想着出席婚礼总是要正式些,所以买了全新的一套。 剩下的半个月工资隋桥包成了礼金,然后在登记处工工整整地签上名字:隋桥。 他的位置在礼厅的最角落,婚礼音乐播放了很久,坐在隋桥右手边的是小孩子,小孩的爸爸看起来是外国人,很年轻,隋桥觉得来的人应该都和梁芫是一个阶层,估摸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吧。 “哥哥,你是哪边的?”小孩子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社交,隋桥知道他在问自己是哪边的关系,于是地小声地回复:“……新郎。” 小朋友“哦”了一声转回去和爸爸说话了。 隋桥又陷入沉默。 婚礼的伴奏放了很久,灯光暗下来的时候,隋桥知道,婚礼开始了。 司仪的声音很激动,新娘从礼堂的门外走进来,挽着父亲的手臂,隋桥看不见新娘的表情,但下意识地觉得结婚,应该是很开心的,于是隋桥为新娘想象了一张很幸福的脸。 婚纱很长,很白,隆重且华丽,隋桥出神地想,如果自己结婚,是不是也要穿婚纱?然后他听到了耳边传来小朋友的声音:“新娘好漂亮!” 隋桥反应过来,他不是女生,结婚是不需要穿裙子的,他小幅度地拽了一下领带,觉得穿什么也不重要,反正,他也不会结婚的。 “请两位新人交换戒指。” 隋桥很遥远地看着新郎新娘为彼此戴上戒指,觉得礼堂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让他没办法呼吸。而等到司仪说,请新郎新娘亲吻对方的时候,隋桥觉得周遭的空气已经被抽干了,他是被丢进真空玻璃罩的试验品,是上帝为了测试失去爱的人类能否顺利存活的编号一。 原来结婚是这么让人崩溃的事情,可哥不是说结婚是好事情吗? 混着新婚快乐和百年好合的祝福声,隋桥满脸是泪地跟着宾客们一起鼓掌,祝福般配的新人如愿享受美好的夜晚。 隋桥混沌不清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清晰的片段,比如他和徐历延第一次接吻,比如徐历延第一次和他做爱,再比如他们度过的每一个新年。在无数个回忆里,徐历延总是穿着T恤,用装了很多很多爱的眼睛注视隋桥。隋桥从前天真,认为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哥哥不仅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朋友,他的爱人。 但人不可能永远都天真,隋桥长大了,所以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哥哥,朋友和爱人,而所有的一切是他提议,也是由他造就的。 隋桥觉得自己很令人讨厌,在别人的婚礼上恬不知耻地回忆和新郎亲密又美好的过去,躲在角落里流不应该的眼泪。 大屏上投出徐历延的脸,隋桥后知后觉地发现,徐历延穿正装真的很好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每个地方都好看,甚至于脸上每一处的阴影和明亮都是恰到好处的漂亮。西装衬得徐历延非常严肃挺拔,不同于跟隋桥手机相册里的任何一张照片,婚礼上的徐历延显得那么完美,和郑重。 等灯光亮起来,宾客们说笑着开席的时候,左侧礼厅的角落里已经没有人在了。 隋桥从旁边的侧门离开,酒店金碧辉煌,和他格格不入。他没有回家,打车去了医院,坐在院长的病房外面,不敢进门。 他害怕见到院长,害怕院长发现不对劲,也害怕院长安慰他没事的。 但除了这里,他好像也没地方可以去了。 隋桥仰头靠在墙壁上,听到过路的护士说要给楼下疼得厉害的病人注射曲马多。 盖在脸上的西服慢慢下滑,隋桥闭上眼睛想。 也许我也需要一针止痛剂。 ---- 真结婚。最近在外面玩,更得比较慢。
第8章 阳光 ==== 10岁之后隋桥生气的方式从张牙舞爪变成了把他哥关在门外,并把电热毯从下铺搬到上铺,但这个方法没持续多久就被徐历延破解了,具体表现在徐历延会在关门的前一秒把手伸进门缝,再用比隋桥大很多的力气打开房门,强迫隋桥和他呆在一个空间里。 而判断徐历延生气的时候就简单得多,表现只有两步,先沉默后忽视。无论隋桥怎么逗都不会给笑脸,生气时长根据隋桥犯的错误大小分为6小时,24小时,72小时。目前为止可得数据只有3个,因为徐历延真的生气的次数只有三次。 而这次是第四次。徐历延坐在办公室,翻来覆去地看隋桥发来的信息,然后在脑海里不断回播生日那晚隋桥对他的“祝福”。 白天的时候梁芫递给他很多份合同,带着律师讲了一堆有的没的,他应付都懒得,随手翻了最上面的合同,拿过钢笔在“预购人:徐历延”那里划了个叉,又在旁边写了隋桥两个字,把合同推回了梁芫面前。 “这才叫做诚意。”徐历延看着梁芫看完合同的脸色一点点变臭,走到她身边,扣了两下桌面,语气平淡:“不然就带着你的垃圾一起滚。” 他没有太多的心情分给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比起梁芫给他的东西,徐历延更想知道隋桥是怎么被说服的。 威逼或者利诱,说服别人答应要求不外乎这两种方式,不会有什么太新奇的。 隋桥是哪种? 徐历延想不出。 他不觉得有任何事情值得隋桥放弃自己。他测试过很多次,卑鄙,冷漠,不择手段地企图印证隋桥握他的手只是一时兴起,但每一次都失败了,每一次都以徐历延的庆幸而告终。 徐历延开始相信呆在隋桥身边就永远不会被丢弃,因为他和隋桥是被铸烧十年的瓷杯,没有任何人能让两块已经烧成瓷的黏土分开。 可是杯子碎了,没有任何预兆。 起初徐历延以为12岁那个下午的一切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后遗症,在相信永远能看到隋桥的时间里并不敏锐的他缓慢地覆盖被遗弃的痛苦。 然而十年后再一次被留在原地的徐历延才知道原来痛苦只是被种下的酸角树,十年开花结果,那颗内里腐烂的坏果才终于落在他头顶。 砸得他头晕目眩。 — 梁芫选的结婚的日子很好,阳光明媚,晴朗无云,是隋桥最喜欢的那种天气。 徐历延把视线从窗外转到面前的镜子,拦住造型师要给他弄头发的手,把刚打好的领带扯下来摔在桌上。 “出去吧。” 婚礼六点开始,还有三个小时,徐历延想,距离小桥21岁第三个愿望的实现,就还有三个小时。徐历延从口袋里摸出戒指盒,这个不是梁芫准备的,是他自己买的,是原本要送给隋桥的生日礼物。送戒指的灵感倒是来自于梁芫,她第一次提结婚的时候点醒了徐历延,徐历延觉得他和隋桥之间少个戒指。 但貌似隋桥不认为他们之间只是缺少戒指,甚至隋桥不认为他们之间拥有什么。徐历延想笑,于是他抬眼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一声。 其实在某些点上他和隋桥还是拥有相同的观点的,比如,他们都觉得,结婚是好事情。 梁芫迎宾的时候看见了她特意邀请的人,男生穿了一身明显大了的西装,然后在礼簿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坐在她特意安排的位置上,一个能够看见徐历延结婚,又不会被徐历延看见的阴暗角落里。 徐历延答应结婚是她预料中的事情,她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虽然厌恶隋桥,但又不得不承认,她选择的方法是最正确且最省时的。 她经过隋桥的位置走到礼台旁,如愿以偿地看着徐历延站在灯光下,在婚礼进行曲中接过新娘的手。 左侧原本是新娘家属上台的预留位,梁芫给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让台上的徐历延从右边换到了左侧来,方便她一会上台。 站在左侧的徐历延撇过头看了一眼梁芫,没有情绪地扯了下嘴角,又收回视线。 梁芫被那一眼看得有点不安,但又说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直到司仪重复了三遍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她才终于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徐历延的左耳上没有助听器。 梁芫突然明白徐历延刚刚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摘了助听器,车祸以后的徐历延是个几乎没有听力的聋子,理所当然地听不见婚礼的声音,所以对交换戒指的环节无动于衷。 梁芫打了个手势让大屏从徐历延的脸上切走,在台下气得发抖。
1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