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争吵的中心。 争端漩涡的中央站着三个人,一边是那名中年女人,一边是两名高中男生,周围聚集了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秋亦曜认出来,那两个男生就是上回他们在秋游爬夜山去山顶看星星时,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对男生。 站在前面一点的那个穿羊羔绒的男生,面容清秀,看样子是这名中年女人的儿子,拉着女人企图让她不要再说了。 另一个男生看着人高马大的,而此刻就跟个缩着头的鹌鹑似的,躲在后面不敢说话。 只见那中年女人双目瞪得通红,一副上不来气的样子,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指着对面两个人:“你太让我丢脸了,你这个不孝子!跟男的谈恋爱,还有脸上街来了!你们两个男的,手牵在一起,不恶心吗!做这种事你不觉得羞耻吗!你不如脱光衣服去街上裸奔好了!” 此言一出,后来到的围观群众都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哗然一声,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羊羔绒男生尴尬极了,低垂着头,拉住他母亲的袖子,小声恳求她不要再说了。 “妈,别说了,我们先回家,我跟你解释……” 从语音语调就可以听出,男生性格温和软糯,笨嘴拙舌的,完全不是机关枪连珠炮似的母亲的对手。 女人手一挥,甩掉了男生,并没有因为男生的服软而生出半点退让,继续破口大骂:“我看你从小就不正常,整天抱着个洋娃娃睡觉,给你买的机关枪和小汽车都不感兴趣,今天我算是知道了,原来你就是个变态!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变态的东西来,明儿我得带你去精神病医院瞧瞧,你这病我怎么说也得把你治好!” 女人的嗓音很尖,伴随着周围商家播放的轻快音乐,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显得尤其具有讽刺性。 这做母亲的,这样当众把儿子的秘密公之于众,当众羞辱,而她儿子完全不是她的对手,百口莫辩,男友也躲在后面一声不吭当个缩头乌龟,看得秋亦曜一阵火蹿了上来。 他总是这样,明明不喜欢看热闹,不在意别人的私事,但是要是让他碰到了这种恶心人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说来有趣,明明个性很独的秋亦曜因为这些事情结下不少人缘,就像初中时恰巧碰到了被同学欺负的王治,他就顺手帮了一把,王治到现在还怀着感恩的心巴巴地叫他老大。还有单佳雨,现在跟他关系也挺好的。 女人说到情绪激动处,扬起巴掌就要打下——而羊羔绒男生完全不躲,一副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样子,估计是从小到大没少挨母亲的巴掌。 眼看着难堪的一幕就要发生,秋亦曜脚步已经动了,正准备冲过去,眼前一个人影却快了他一步。 是姜诺。 只见姜诺大步冲到女人面前,捏住她的手腕,没让巴掌落下。 女人神色一怔,被姜诺手上的力道吓了一跳,又忽然看见姜诺头上戴着的小鹿角,便马上尖声道:“你又是哪来的变态!” 秋亦曜被女人的话气得牙痒,这是他亲手给姜诺戴上的鹿角,居然摇身变成了女人辱骂姜诺的工具! 姜诺脸色一沉:“建议你去幼儿园学学礼貌再出来说话。” 女人被姜诺一句“没礼貌”噎得说不出话,气得法令纹都更深了几道。 姜诺目光冷厉,居高临下捏着女人的手腕,莫名就有一种如山的压迫感。 女人挣脱不开,佯装吃痛:“你给我松手!” 姜诺松开手,但是步子却没移,还是那样挡在男生和女人的面前。 女人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好惹,不敢和他正面对话,但是又一股气憋着出不来,于是转移火力目标,冲着被姜诺挡在身后的儿子道:“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你给我滚回家去好好说说!” 这话秋亦曜可就不乐意听了。 “阿姨,说话前最好先查证一下。” 一道懒洋洋的声线从人群中响起,女人侧头看,只见是一个长相干净帅气的男生在说话,他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穿着正红色毛衣围着墨绿色围巾,头上还顶着一顶圣诞帽,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来拍片的明星。 “这位不三不四的朋友,可是您儿子学校的年级第一,荣誉榜上照片挂着呢,要不明天您去看看?” 秋亦曜随手指了指姜诺,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小骄傲,一般人听不出来,可姜诺却感觉到了,他看向少年,后者也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浅笑。 他很骄傲,因为自己喜欢的人,也是一个看不得弱势群体受欺负的性子。 围观很容易,但是出头却很难。出头意味着自己也可能会受伤,会卷来一些糟心事,而要是只围观,就可以两袖清风什么也不沾。 围观群众那么多,只有他敢站出来,而且还先自己一步。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路见不平的少年,秋亦曜眼底映着深深浅浅的笑意,他喜欢的人,是那样光辉夺目。
第63章 “怎,怎么可能!”女人显然是有些犹豫了,而后又强装笃定道,“哪有年级第一头顶上戴着这种东西的,出个门还化妆。” 秋亦曜气笑了:“阿姨,我们没化妆,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秋亦曜走近了些,女人在他和姜诺之间轮番打量,才发现这两人确实没化妆,就是单纯长得好,黑长的睫毛像是自带了眼线似的,衬得眼睛深邃而有神,于是便不出声了。 “他戴驯鹿角,我戴圣诞帽,我们没有影响到任何人,这是圣诞小镇,我们也不是在不该戴这些东西的场合乱打扮,我们不希望有人对我们评头品足。” 秋亦曜说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条理清晰。 姜诺深深地看着他。 “所以,阿姨,我们每个人秉持着不同的世界观,往往很难看透和理解这个世界上发生的许多事情,但我们可以在做事之前,先想一想,这些不符合我们惯性思维的事物,是否真的不应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其实不认识您儿子,我们和这些站着的围观群众一样,都是路人,但是就我所观察到的情况,不管事情本身谁对谁错,但是您今天站在这里,没有给您儿子解释的机会,没有试图去尝试理解他的世界,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给他压力,是不对的,所以我无条件站在您儿子这边。” 说着,秋亦曜把胳膊搭在羊羔绒男生的肩上,以示鼓励。 羊羔绒男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秋亦曜回以一个安抚的微笑。 女人见说不过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又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憋出一句:“他可是搞同性——” “阿姨。” 女人的话又被打断了,这回是姜诺。 “刚才我朋友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您不理解的事情不一定是洪水猛兽,但是您在大众场合下让儿子丢了尊严,或许您自己也会丢掉他对您的信任。” 姜诺的语气冷冷的,但是一字一句,说得用力,斩钉截铁。 人群中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接着便响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掌声,臊得秋亦曜有点慌,他们站出来替人出头,也不至于捧得这么高吧。不过他知道,这些掌声是在为他们鼓劲,他心里挺感激的,一下底气就更足了。 女人面子上挂不住,终于败下阵来,咬牙低声说了句:“你跟我回去,我们回去说。” 说着,便狠狠地去拉羊羔绒男生的手腕。 男生求救般地看了一眼秋亦曜,在被拉走之前,秋亦曜拍了拍他的背:“去吧,回去尝试沟通一下。” 当事人被带走,事情终了,人群纷纷散去。 那名当事人之一——羊羔绒男生的男朋友,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地躲在最后面装死,见男朋友被带走了,原地站了几秒后,低着头往反方向走去。 秋亦曜微微蹙眉,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窝囊,见男朋友被母亲当众羞辱,一点要过来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但他跟这人不熟,便也没有上去搭话的欲望。 陈家辉赞叹:“秋秋,姜哥,你们也太厉害了,说得那白羽捷的妈妈都无法还击。” 原来那个羊羔绒男生名字叫白羽捷,人如其名,都是文文气气的。 徐成在一旁点头,表示同款赞叹。 “没什么,就是摆事实讲道理而已,恐怕那个男生,呃,白羽捷回去,还免不了被母亲一顿打骂。” 秋亦曜看着徐成想到,也许那名不吭声的男朋友性格就像徐成一样木讷,这样的话在人前沉默不发言倒也可以理解了。 “希望他能赢吧。”姜诺突然说道。 秋亦曜转头看他,发现姜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藏着一丝哀叹。 作为一名没有经济能力的高中生,想要打破传统,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及其困难的。 那位母亲的强势,从她的言辞中便可见一斑,如何与观念不同的父母求同存异,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而白羽捷看起来又是那么不善言辞,不堪一击,秋亦曜觉得他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放弃。 选择走同性1爱人这条路的人,注定是充满荆棘,要付出得比别人更多的。 他们和陈家辉徐成在路口道别,秋亦曜很久没说话,他突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感情这种事,是需要双方共同维系的,一旦有一方怯步了,就会留下另一个人独自站在天地间的空茫时空里,与人为异,孑然一身。 “在想什么?”姜诺见秋亦曜眼神变了又变,最后还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问道。 秋亦曜摇了摇头:“没什么。” 语气这么丧,还说没什么。 “在想他能不能赢?” 秋亦曜震惊地看向他,脸上表情就是在说,这人是有读心术吧。 姜诺弯起眼睛,觉得眼前的人越看越可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应该是觉得他大概率会放弃,是吧。” 秋亦曜点了点头。 “我倒觉得未必。”姜诺笑了笑,“像他这样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不会那么轻易说放弃。” 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秋亦曜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是这种人,他每次都是因为到了最后关头,或者忽然闪过的一个念想,才开始改变的。他活得没心没肺,百无聊赖,不会很早就定下什么目标。就像在他发现自己喜欢姜诺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性恋者。 然而姜诺的语气里带着笃定的意味,非常有感染力。这么一来,他心情好了许多,但随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问题?”姜诺看着眼前这个一时开心,一时迷茫的人,也猜不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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