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镜回讽:“所以你要自杀吗?我不拦你。” 少楼主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沉沉看着他,很久似乎是气急反笑了:“我算是知道楚非欢为什么会对您用情至深了。” 林镜自己就当过神棍、装逼如风,怎么可能被忽悠进去。 “占星楼能占卜万事万物,算尽因果红尘,上官小姐有什么想要问的吗?我可以一一作答。” 林镜也真是闲的无聊:“你真那么厉害,帮我占卜一下前院的事。” 少楼主微微一笑:“前院吗?那估计是人间地狱了。” 林镜抬眸看他一眼。 少楼主淡淡道:“上官小姐性格如此独特,在下第一次见你,就已经猜出你不可能为了天下苍生嫁与他,楚非欢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他当初说那句话,或许压根就没想过会实现。这亲自然也是结不成的。” “所谓双修大典,广邀宾客,怕只是个他引众人前来的幌子。依我看,楚非欢如今破化神飞升之际,要了却的所有因果都是恨。恨十多年的追杀、侮辱、谩骂、冤枉和不该承受的罪孽。” “于是今日血洗天宫,众生谢罪。” 血洗天宫,众生谢罪。 林镜走到了前院。 这里是一个广大的登仙台,山与山之间仙雾缭绕,青山巍峨绿水涓涓,边缘种着很多桃花树,洁白如雪飘散在四周,可是如此仙境现在已经无人欣赏。血,到处都是血,触目惊心浓稠的红流淌过一层一层的石阶。漫天的冰冷杀伐血气卷着鼻息,诛魔大阵以登仙台中央为阵眼,层层叠叠铺开,天上乌云翻涌,紫雷金电,风云变色。 嘶吼的风卷着林镜的衣裙翻飞,他怔怔看着前面。 少楼主轻声说:“楚非欢,既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又是魔念之体,他是人世间最后一个有希望成魔的人。” 林镜声音干哑:“你想要他成魔” “不是我想要他成魔,是他必然成魔。” 少楼主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黑绫,笑着说出了经年的真相:“上官小姐可知,占星楼最后一任圣女是我的师父,她被封如尘拿剑逼着改命。篡改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擅改因果者,天罚地诛。我师父在为楚非欢换命后便疯了,跳入忘川,不知所踪。” “她疯了,疯到什么程度呢。她为了报复封无尘,为了让那个被改命的婴儿入魔,她把我的眼珠子挖给了他。” 黑绫的随风飘落。 占星楼神秘莫测的少楼主,缓慢睁开了传闻里的“神之瞳”—— 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眼珠,挂在白如纸脸上。 林镜后退一步,血色全无。 少楼主猛烈地咳嗽了下,然后森然笑起来:“神之瞳面前,没有伪装、没有假象。能看穿一切的楚非欢又怎么可能在这混乱的人世间成神呢。” “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他终于是放下伪装,露出了身为玩家的冷漠高傲,有些神经质般地笑出来。 “五张牌五个身份,一个人但凡多用一张牌,此后每一步都是在把楚非欢往成魔的路上逼。”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戒律堂那一夜楚非欢为什么认下罪行吗。”少楼主豁然转头,两个黑窟窿静静望向林镜,一点一点残忍笑了。 “因为啊,那个自行暴毙在他面前栽赃陷害他的金丹弟子,另一张角色牌,就是当初长公主府被屠杀那一夜用命护他离开的婢女。” 轰隆,天劫将至,雷电破天开地,白光骤亮如长刀,自上而下仿佛要把山头劈裂。 少楼主剧烈咳嗽了下,低低笑出声来。 “你说,这样的一生怎么可能不成魔。” 林镜的衣裙猎猎飞扬,脸色苍白。 光影昏暗紫金,白色的璎珞泛起一层淡淡清辉。 这样的一生 是非颠倒,对错难消。 问鱼问水,问车问马,神佛都给不出的一生答案。 登仙台东倒西歪了一群人。 他们在血泊中眦目欲裂,大笑出声。 “楚非欢,今日我等就是死也要将你永世镇压!” “诛魔大阵已经落下!你插翅难逃!” “果然,魔念之体终将成魔!” 顾相思已经换回自己模样,碧灵剑染着血,她眼睛赤红却含着泪光,仿佛穿破爱恨、迎来最后终结。 她嘴唇颤抖说:“非欢,收手吧。”带你回家、护你一世的山盟海誓终成云烟。 付清风在他剑下两次奄奄一息,眼眸却是荒芜和平静的,想到佛堂里静立的木牌、想到薛问情的死,缓缓闭上了眼。 “楚非欢。”玄隐尊人缓缓抬起头,眼眸满是沉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是他名义上的师父,表面无视他,冷漠他,却又在暗中授他剑法、托人救他。如今站在他面前,爱恨难辨。 可是,他自始至终就不需要辨别爱恨啊楚非欢苍白的手指擦过溅到脸上的血,面无表情,黑衣翻卷着血雨。 云聚拢得越来越多,乌金天劫如长龙在期间翻涌,轰隆隆,轰隆隆,诛魔大阵在脚下成型,九天的雷劫似乎也要一道落下。 他就站在风暴正中央。 摧枯拉朽的风吹得山崩树倾,雷劫照出天地乌金发紫、轰轰烈烈。 正道人士负隅顽抗、临死暴走,刀光剑雨和天雷一起集中攻击向楚非欢。 轰—— 天劫在登仙台留下焦黑的痕迹,散着白烟、混着血肉。 “魔头!” “楚非欢!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声嘶力竭!血扑哧喷涌出人体!刀剑在地上滋滋划过长痕!威压太大,他身边的占星楼少楼主也被波及,节节后退,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尖叫、呐喊! 每一种声音都震的林镜大脑嗡嗡。 他觉得眼睛有些酸,可是又闭不上,麻木又恍惚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起,依旧是个局外人的身份 这局游戏真有意思。 他看尽一生,却不是故事里的人。 诛魔大阵以血染成,山河振动的一刻,最后一道天劫也如约而至。 与此同时,冰冷机械的提示音响在了每一个玩家耳边。 【楚非欢邪恶值:99】 【楚非欢邪恶值:100】 邪恶值终究是突破了最后的一道线,然后以疯狂的速度飙升。 每杀一个人邪恶值就会上升一截。 【楚非欢:邪恶值200】 【楚非欢:邪恶值500】 【楚非欢:邪恶值800】 【楚非欢:邪恶值1000】 【楚非欢:邪恶值不可计算】 林镜闭上眼,已经在等着游戏结束的声音响起了。 等着他玩游戏以来唯一一次的负分。 谁料雷风血雨交织的天空,突然寂静了一瞬间。 然后万籁俱寂,乌云退散,人世间下起雪来。 三月飞雪,皑皑落了满地,覆盖了所有罪孽。 林镜感觉眉心一凉,睁开眼。 雪野莽莽。 地上全是苟延残喘的人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啸啸呜呜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冷。 楚非欢站在雪地里,春水问情剑的剑端嘀嗒嘀嗒落下鲜血,他脸上也有,淌过脸颊落在雪白内襟上。抬起头,染上血红的青色眼眸沉默望向他。 天空照下一道金色的光,是飞升的天梯。而下一秒诛魔大阵生出铁链、刺藤,紧紧缠住了他的脚腕。 天地无声。 林镜背后是山崖桃树,云烟雾海,白裙衣袂翻卷,璎珞和千纸鹤齐齐飞动。 他目睹了这样疯魔的杀戮,心情恍惚竟然又生出一番宁静来。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回到了乱葬岗荒山野岭的一夜,脚下是尸体残骸。 世界只有风,只有他们二人。 楚非欢朝他笑了下,沙哑说:“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林镜大脑发懵,视线和世界一样苍白。 混着泥沙的雪拂过脸颊,记忆错乱漫长,从那只白色的蝴蝶开始、引出过往种种。 —— “你要是不回来该怎么办?你甚至还把我的蝴蝶放走了。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 “对不起,这个给你,我很快就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非欢。” “哟,是个好名字,我叫乞老三。” ——“谁问你这感觉!臭小子亲过女娃没?嘿嘿嘿,你把它含住,想象你在亲你喜欢的女娃。叶子上不止有水呢,你闭上眼,有风还有月亮——这是风和月在吻你!” 楚非欢的脚被铁链荆棘覆盖拉扯,黑色魔念都难逃束缚,硬生生被拉着跪了下来。沾满鲜血的手握不住剑。 林镜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麻木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现在思维非常茫然。 他之前想什么来着? 哦对,他在想楚非欢是个怎样的人 楚非欢是个怎样的人。观其一生,游戏最后。林镜有了点答案 他不是个好人,可也不是个坏人。他懂痛苦,他懂慈悲,经历黑暗时眼中会有光,走在太阳下也会有阴影,恩会还,仇会报,他只是一个很平凡却又很固执的普通人。他未必成魔,也未必成神。 林镜指尖都在颤抖,轻轻拂过他的脸。这一次不用楚非欢强迫,他自己从旁观者的视角剥离。璎珞珠玉坠一地、站在是非漩涡里。 “楚非欢”林镜轻得自己都听不清。 他俯身,靠近他,安静地问:“你说我到底不明白什么。” 楚非欢抬头,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天梯金光漫漫,血和雪折射的光照在青年的五官上,冷冽俊美。 楚非欢深青的瞳孔浮现一种近乎虔诚的爱意来,褪尽杀戮,纯净缱绻。 他笑了下,轻声说:“你不明白,这一生的是非对错对我来说,都不是成魔成神的关键。” 林镜猛地愣住,呆呆望着他。 楚非欢的眼眸仿佛已经洞悉一切,深邃又平静。审视过世界冰冷的规则,却保留了最后一份温柔。 他说:“杀人救人不需要爱和恨。” 魔念在慢慢被阵法吸收,黑色的血光萦绕在他周围。 楚非欢慢慢靠近,黑袍曳地,青丝落在雪中,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林镜的下巴。 他垂下眼帘,眼眸沉沉,仿佛看到了很遥远的记忆,自顾自轻声笑说:“你不明白,我睁开眼看到你的第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是为了你。” 林镜懵了:“什么” 楚非欢不再说话,吻住了他。 不同客栈的抵死缠绵,这一回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微凉,带着雪的湿润。 魔念一点一点被镇压,诛魔大阵在将他吞噬。 林镜震惊着,瞳孔微缩,看到他背后雪地里星星点点浮现了蓝色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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