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非欢缓慢抬起头来。 深不可测的剑潭之底上空是变幻莫测的寒池水。 楚非欢青眸倒映寒光,睫毛直长,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千纸鹤在指尖化为星辉。 这一刻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所有感觉都变得细碎又冰凉。 见涟漪漫过长河。 见微风拂过白骨。 见月光自九天之上落下,穿过红尘人间,照深深处。 闭上眼就能感知到的 是风,和月。 璎珞殿,漫天红线纸鹤。 林镜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醒来时,系统已经在他身边了。 系统说:“口水擦擦。” 林镜面无表情抹了把脸:“干什么?” 系统说:“你不是喜欢看戏吗,我只是想提醒你,又一个大的剧情点到了。” 林镜一愣:“什么。” 系统是个没满一岁的人工智能,傲娇道:“不信就算了,我走了。我要管的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副本。” 林镜懒得拆穿它——得了吧,你对这个副本的操心程度简直是绝无仅有! 林镜来到九阳剑宗后,也总算知道了系统说的大剧情点是什么。 是魔念。 占星楼的少楼主再次动用灵力,觉察最后一丝魔念。 解开黑绫,睁开神之瞳,最后手指冰冷,遥遥指向了九阳剑宗的方向。 九阳剑宗。幽绝之狱。 ——楚非欢居然是魔! 整个天下为此震惊。 两百年前魔尊祸害天下的场景,现在还如同挥之不散的阴影覆盖在整个修真界上方。那时哀鸿遍野、血流成杵,恐惧和绝望紧紧攥着每个人的心脏。 没有人愿意去回想。 如今占星楼给出指示,所有人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并坚定了信念。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永绝后患! 外面风云涌动,而楚非欢还一个人在幽绝之狱底安静坐着。 顾相思是第一个为楚非欢站出来的。 她跪在掌门殿前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却始终被九阳剑宗掌门避门不见。 这位以清丽明艳著称修真界的少女,磕头石阶前,一下又一下,额头都要溢出鲜血来。 路人看了纷纷心生爱怜。 他们嘀嘀咕咕,“楚非欢真的是命好,得此绝世佳人真诚相待。” “只可惜他是魔啊,不然不然我都要为这份情谊感动了。” 林镜嗤笑:“我也要为他们的爱情感动了。” 可是魔。体内有魔念就一定会成魔吗?到底是谁定下的规则?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原来那么草率吗。 璎珞殿里万千纸鹤在空中随风摇晃,碰撞摩擦,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音。 上官无涯进来的时候,林镜在莲湖前洗手,他的小拇指总会隐隐作痛,需要浸泡。 “阿卿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外人面前威压冷漠的凌霄派掌门在爱女面前,只是个儒雅随和的父亲。 林镜想起了楚非欢的事,偏头有些奇怪地问:“爹,有了魔念就一定会成魔吗?” 上官无涯神情一僵,柔声道:“阿卿怎么今天问起这个?” 林镜编了个理由说:“我看书看到了仙盟设立的来由,有些疑惑而已。魔念入体,真的就一定会成魔?” 上官无涯摇头,以一个出窍期大能的角度给出解释:“倒也未必,魔念就同心魔一般,只是一种来自心底干扰人思维的杂念。若是那人道心清净,也未必会成魔。” 林镜:“那仙盟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 上官无涯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对女儿的单纯既是爱怜又是无奈,笑着说:“阿卿,修真界没必要给自己埋下一个巨大隐患,能斩草除根的事不需要去赌。” 虽然残酷,却也可以理解。 林镜小拇指上面传来阵阵的痛,他轻轻点头:“爹爹说的是。” 一定会成魔吗。肯定不一定啊。 否则这个游戏的设定根本就没有存在意义。 林镜再没有给楚非欢寄过千纸鹤。 他继续安安静静出现在他身边,看他遇到的所有好人坏人,看他遇到的所有爱恨情仇。 顾相思最后还是舍弃一切,打开了幽绝之狱的门。 她不知道从哪里偷的令牌,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一把火点燃在剑潭上方,火光重重,浓烟滚滚。 水蓝衣裙的少女冲进去,声嘶力竭大喊着:“楚非欢!” 真感人。 林镜什么都不能做,就在旁边看着这两亡命鸳鸯。 顾相思跌跌撞撞,眼眶血红冲到了楚非欢面前,话一句都不多说,直接牵住了他的手。“走,楚非欢,我带你走。”她哽咽着,眼泪已经聚在了眼眶里,楚非欢抬眸看着她,青眸冷静,微微一笑:“顾师姐要带我去哪里。” 顾相思泪水落下,说:“我带你离开。” 林镜叹口气。 唉,名场面啊。 当初带你回家,现在带你离开,不顾一切,护你一世。 顾相思真的拿的是女主剧本啊可是,她是恶人牌啊。 林镜目光有些复杂看向了楚非欢。 所以最后爱恨颠倒又会是怎样惨烈的场景呢。 林镜玩这个游戏能玩到榜一,对于某些东西的敏锐程度就已经到了极致。 他继续跟着这两人。 出了幽绝之狱,果然是暴怒而来的宗门长老,还有黑压压一堆的剑宗弟子。 他们举着火把,一声一声大叫着除魔卫道,神色狰狞又扭曲。 顾相思护在楚非欢面前,手指颤抖握着碧灵剑。 “相思,你不要在执迷不悟了。” 另一位女性长老就是顾相思的师父,看着爱徒神色忧愁,轻叹口气:“你现在自己去戒律堂认罪,还能从轻发落,其余的就不要插手吧。” 顾相思泪流满面,颤抖地说:“不!师傅,楚非欢,他不是魔!他不是魔啊!你们相信我!” 男长老怒意冲天:“不是魔修?占星楼都已经给出了指示,你居然还在为他说话!今日我连你一起杀!” “相思放手吧” 林镜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风吹得裙上做装饰的千纸鹤轻轻摇晃。 他把玩着一片叶子,突然觉得这戏似乎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精彩。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他看着浓烟滚滚万箭齐发,看着血流成河刀光剑影。 看着没有修为的楚非欢如何被打断双腿跪在泥地里。 看顾相思如何殊死拼搏,用肉身为他挡下外界的偏见风雨。 眼泪和鲜血一起落下。 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人冲出来为他们挡剑。 “问情?连你也要掺和这件事吗?” 是薛问情。 这位修为底下病弱的少主张开双臂,站在了那对男女面前。他身上的血窟窿止不住,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眼神却是哀伤的:“长老诛魔的事,还是交由仙盟处理吧。” 这一夜九阳剑宗火烧了半边山。 这一夜无数的爱恨情仇因果结下。 后面又来了很多人,来了难得一见的剑宗掌门。 他们声嘶力竭,他们吵闹争论,他们在生和死里情深义重,深恩难全。 可这一切都与林镜无关。 风很冷绕着他的指尖,林镜偏头,目光清凌凌远望楚非欢。 看着这个在孤寂幽闭的石室呆了足足三年,一出来又是血海深仇的男人。 黑袍上的鹤翎已经被血浸湿。 他也曾年少风流,仗剑行千山,他也曾光芒皎皎,星夜救佳人。 只是如今,三两句话让世界天翻地覆,等待他的是永夜无边。 林镜不由想,楚非欢现在在想什么呢。 只可惜楚非欢发冠坠落,青丝如瀑,遮住了一切神情。唯有那双握剑的手,冰冷又僵直。 林镜把玩着那片叶子,突然间有了些难过。 不知是难过楚非欢现在的遭遇,还是难过那些未揭开的真相。 楚非欢啊,你今日是不是会对顾相思情根深种。 可是故事还没到最后啊。 林镜轻轻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心烦意乱,把叶子塞嘴里断断续续吹起曲子来。 依旧是那一首他当初自己瞎琢磨的曲,吹给自己听,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曲声轻缓,他白色的裙裾和上面系挂的千纸鹤一通翻飞,在烟云雾绕里,如同蝴蝶,又如同大鸟。 只是吹到一半,林镜心更乱了,随手从腰间解下一只千纸鹤,把它摊开可是最后又不知道写什么。 阖眸,匆匆折上,任它自由飞去。 等他再次把视线落到九阳剑宗剑潭之上时,发现楚非欢已经被顾相思拉着坠崖了。 走途无路,死里求生。 林镜当然可以飘下去看他们怎么样。 但他觉得索然无味,闭上眼,重新从璎珞殿里醒来。
第89章 挽风挽月(七) 林镜有段日子没去看楚非欢, 他所处的是凌霄派最灵力充沛和钟灵毓秀的落霞峰,黄昏晚景冠绝天下。 有时候实在无聊了,林镜就去悬崖边坐下看风景、吹叶子, 跟系统斗斗嘴。 这么调整了几天心情后,他心里的那丝难过终于散了, 又变成了那个游离世外纵观全局的玩家。 顾相思和楚非欢坠崖当然不可能死。 他们落水后被神医救了, 神医是个老爷爷, 守着一个桃花林。楚非欢没有受很重的伤,反倒是顾相思经脉寸断、丹田半毁、需要无数世间难求的奇珍草药调养身体。 神医脾气古怪, 他救顾相思的代价,是要楚非欢的心头血。楚非欢当然给了,一剑刺入身体, 血流如注,脸色苍白如纸依旧眼都不眨。 取走心头血后, 神医列出了一条长长的草药名单,要楚非欢一年内全部给他找出来, 不然就等着给顾相思收尸。 然后从此林镜就跟着楚非欢, 看了他一整年的红尘打滚摸爬。 楚非欢被夺了春水剑、又被废了修为,现在连凡人都不如。他给自己削了根木剑,别在身上。 神医列出每一种草药都是天级灵草, 但楚非欢到底是天才, 天资出众,根骨重塑后, 握着一把木剑也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没日没夜地修行历练, 跋山涉水, 无数次九死一生。 “玄光砂,紫凰竹, 绝情花,银光天莲” 前面都是生长在绝境,由妖兽镇守的灵草,虽然凶险却也可以寻觅踪迹。 可银光天莲,是已经灭绝于两百年前的传说。现在世上已经彻底没有了它的音讯,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找到的东西。 楚非欢为了真假不知的消息,出入恶鬼城、生死境。整个天下都在通缉他,他还得像阴沟老鼠一样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林镜看着他成为乞丐,混入珏城斗兽场,与千人厮杀,供权贵观赏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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