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清的心思比他的动作更敏锐,见他抬头望墙上的挂表,问他:“困么?” 进入不了深度的睡眠,不如不睡。宋屿安将腿盘在沙发上,舒服地陷进靠背里去:“干脆别睡了吧,明天到赫尔辛基要飞三个多小时,没事做也是睡觉。” 傅凌清说好,那找个电影来看。 投影被打开,暴风雪那晚被宋屿安翻来覆去才挖出来的冷门影片,此时居然出现在投影打开后的首页上。 傅凌清没征询他的意见,直接按了播放键:“再看一遍吧。反正那天也没怎么看,不记得情节了。” 是没怎么看,这部影片却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干柴烈火是怎么一路从客厅烧到的卧室。 开头是男主的背影,孤独地走在尽头向海的长街,像他们窗外的那条。 有些寂寥的画面。傅凌清一下子看没了兴趣,于是将头扭向窗外。 这一夜的雪不大,天气预报有说预估会在两小时内停止。路灯下的雪粒很小,看起来轻飘飘的,随便一吹就散开,一点没有前几日洋洋洒洒的气势。 傅凌清侧身躺下,长腿实在无处安放,只能原封踩在地上,只是上半身倒在宋屿安的大腿上。 他抬起眼,刚好撞上宋屿安低垂下来的视线:“北京的冬天是不是也会下很大的雪?” “有暴雪,下雪的时候风倒没多大,和这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我长这么大,最大的一次积雪能过人腰,但也就那么一次,”宋屿安也不赶他走,就这么任人躺着,“北方风最大的时候不是冬天,是开春以后。吹来的全是沙子,我们那管这个叫‘沙尘暴’,但凡说一句话,都得糊一嘴。” 傅凌清笑笑,像教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好歹这么大的人了,能不知道沙尘暴么。 “那我开春的时候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沙尘暴。” 宋屿安失笑,心想哪有人上赶着要见见沙尘暴。他从小被灰头土脸地吹到大,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光想着这些,竟然忽略了兜兜转转一圈,傅凌清又把话扯回了最初的起点。只是不及宋屿安反应过来,傅凌清自己先岔开了话题:“宋屿安,下次再见你,你的头发会不会又换了个颜色?” “那谁说的好呢,”宋屿安笑着说,“看我心情。” 没两分钟,却似乎已经做好了换颜色的决定,他问起傅凌清:“什么颜色好呢...” 傅凌清倒像比他更早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一被问起便脱口而出:“粉色。” “我?”宋屿安指指自己,“一把年纪了,染那么嫩的颜色,不好吧。” 傅凌清摇摇头:“你还记得冰河湖的晚霞吗,就那个颜色。” 宋屿安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种颜色的晚霞。叫粉色其实并不确切,毕竟肉眼看上去明明橘色调更多。 他思索了几秒钟,列为备选方案:“我考虑考虑。” “宋屿安,”傅凌清躺在他的腿上叫他,眼睛里闪着光问他,“可不可以亲亲我。” 那种光宋屿安有几分熟悉。 他还小的时候,最喜欢的食物是炸鸡汉堡这些垃圾食品。想吃又不敢讲,偶尔嘴太馋向父母提请求时,那种极度渴望又担心被训斥的神情,和此时的傅凌清如出一辙。 他向来不喜欢用动物去形容人,尤其是猫猫狗狗这些习惯了被人家养的宠物,放在人身上多少有点矫情。 只是他此时找不出更合适的东西来比喻眼前的傅凌清了。 一个一眼看上去就经验不菲的有钱二世祖,怎么会露出一副这样的表情。像家养的宠物狗,饿了的时候盯着你,要你给他一口吃的。他希望自己是看错了,可闭上眼睛再睁开,傅凌清依旧是一副那样的表情。 像养在家里的那只,天天被宋屿宁的大肥猫断掌劈脸,却打不还手,喵它也不敢还口。每次宋屿安回了家,总是看一眼就心生怜爱,把它从地上捞进自己怀里。 他俯下身去,轻啄一口傅凌清的唇。再抬头时忍不住说:“你真的...好像我妈养的那只小狗。” 傅凌清餍足地舔舔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意思,反而兴致昂扬地抬了头:“你家猫叫什么来着,肉笼是吧?狗叫什么?” 宋屿安理解不了这人的兴奋点在哪里,只能问什么答什么:“馃箅儿。” 大腿上的脑袋一下拧巴了个角度:“什么玩意儿?” “啧,也是我妹起的,”宋屿安语塞几秒,又比划,“你知道北方吃那种绿豆面的煎饼果子吧,就里面夹的那个脆片。” 傅凌清的眼睛滴溜溜转几圈,又躺回原来的姿势:“你妹还挺逗的。” 宋屿安不说话了。傅凌清刚刚的那个眼神没有消失,他就这么丝毫不回避地端详。 馃箅儿眼里出现不了傅凌清这样复杂的神情。它饿了就会去找饭盆,没有粮了就将不锈钢的盆子用爪子踹得叮当响。不知道去找人,就一直踹,踹到有人来为止。 宋屿宁没少骂,这妥妥一条傻狗,脑子不会转弯。 但傅凌清会自己找来告诉他饿了,向他摇着尾巴乞求食物,又担心饱餐一顿后再也没得吃。 是这样的神情。 他叹气,又想起沈乔予,每次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也会用相似的神情望着他、蹭他。娇撒够了,不出几天就会收到宋屿安亲手送给他的礼物,仿佛他宋屿安就像阿拉丁神灯。 他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即便在阴沟里翻过船,也依旧长不了一点记性。 他叹口气,问:“真的很想做么?” 傅凌清重重点头,口头却拒绝得无比坚决:“但我可以忍。看看你就好了。” “傅凌清,二十好几的人了,”宋屿安正色叫他,“别说这些无聊肉麻的话。” 他抬抬腿,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顶起来,自己从沙发上慢慢低身下去,膝盖落在绵软的地毯上,没有一点生硬的不适。 [此处有删减] 投影上的电影再一次被他们忽略,恰好又演到了男女主的第一个吻。 宋屿安看得没了意思,抬手关了投影。恍然间他想,情欲情欲,欲望是人与生俱来且永恒都有的本能,情却未必。 欲望真的有那么容易让人沦陷吗,他有那么一瞬间,望着仰头闭目靠在沙发背上的傅凌清,壁炉里的火苗在他身后扭动着闪烁,那片暖黄的颜色又真实又虚幻,竟让他生出在恋爱的错觉。 是和从前被他定义过的都不同的,恋爱的感觉—— 怎么会。怎么会和沈乔予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未曾感受过呢。 傅凌清再次从卫生间里清理干净出来,宋屿安抱着两腿,头枕在膝盖上,以一种充满了防备的姿态睡着了。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折腾到了快五点。好不容易睡着,再叫人去床上未必还能踏实睡上多久,想了想,还是放弃。 重新坐回宋屿安身边,手在他一头红发上轻抚,不知此时面对着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足够疲惫,很快也睡了过去,不必被这不知何时才能想出答案的问题困住。 傅凌清签了一个月的租约,离开的时候还有几天的租期。原本早就跟房东讲好,大清早还是不得不补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先道歉,说自己在最后一晚不小心弄脏了房间里的地毯,他愿意支付原价买下来,直接从押金里扣掉就好,多退少补。 消息发完,傅凌清把手机收回兜里,将手里的地毯又卷了几卷,勉强塞进屋后的垃圾回收站。 冰岛人很有趣。跨年夜一度热闹出了现象级,宋屿安差点以为全冰岛的居民都出现在了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前的广场上;第二天出了门,却发现街头转眼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车稀稀拉拉地从面前开过,大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地走。 当然,他想,也或许是时间太早的关系。北欧的城市总是东方人心里无可比拟的宜居,任何一个早起的日子都是对这里的不尊重。 宋屿安肩上背回了来时的包。一身的装束全换了新的,唯独这一个包和初来乍到那天一模一样。 傅凌清丢完东西,和他并排站着等车来接。天气太冷,杜绝了一切以手机转移注意力的可能,这样还沉默地站着,摆明了是无话可说。 计程车来,送他们的到机场去,候机、登机、再次睡着,一路无话。仿佛彼此之间的话都留给了前一夜的温存,不想开口,只是为了把真实拥有过的美好都留给重归寂静的雷市。 落地已是赫尔辛基万塔机场。宋屿安睁眼,想来是睡得朦朦胧胧,不小心滑靠在了傅凌清肩头。那人眼睛睁着看他,不知是没睡还是刚醒,见他起来,揉揉有些麻木的肩膀。 飞往北京的航班转机时间要等待更久,无声的默契发挥作用,宋屿安不急,将傅凌清送到他转机的登机口附近。 傅凌清等不了多久就又要登机飞上海,等他飞上万米高空后,飞向北京的航班才会出发。时间更仓促的人注定要做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在宋屿安面前,他连这点优越感都不曾有。 他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当着宋屿安的面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子。盖子打开又合上,宋屿安才看清他从里面拿了什么出来—— 是他被换下来的那颗耳钉。他以为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天,这东西就应该已经被傅凌清丢进了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前某一片不知名的灌木丛里。 没多久不见,却仿佛早已经忘了从前那颗耳钉的模样。此时再看竟已经有些陌生:“你不是...” “我没有替人处理东西的兴趣,”傅凌清摊开他的掌心把东西放了回去,“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处理。” 宋屿安摊开的掌心僵了几秒,才又合上。合上了没多会,又打开来看。傅凌清盯着他这样似有些犹疑的举动,内心竟像在打鼓。宋屿安反复了几次后终于轻笑一声,最后一次收了手心,随手将东西丢进身旁的垃圾桶里。 傅凌清心里的鼓声跟着停了。 宋屿安指指自己的右耳:“我有新的了,旧的丢了就丢了吧,我就当你没还给过我。” 傅凌清沉默,半晌突然问:“宋屿安。你来冰岛的目的达到了吗?” 看着对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模样,傅凌清的语气仿佛试探,更多的是希冀:“宋屿安,你的那段过去,留在世界的尽头了吗?还打算带回去吗?” “那晚的极光爆发很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那么壮观的景色,”宋屿安脸上有几分释然的笑,“不知道用什么报答,所以把所有的往事都打包送给它啦。” 傅凌清也笑,上前一步,优越的臂展将宋屿安连人带包一起裹进怀里:“你把你不要的东西当礼物送啊,真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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