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碎在海里的星月,在这一刻,化成了点点水光融在桥下的浪潮里,海风氤氲,夹杂着带了光色的淡淡水汽,尽数涌入谁的眼睛。 在顾泽的话音落下之后,安歌很明显地微愣了一下。随即转身面向大海,许久才说出一段话:“我知道啊,我也是一个旅游过的人嘛。当然知道,就算去到那个地方,也未必能看到我想看的风景。可就算这样,在那里走过一次,离心底期待过的。哪怕稍微近一点点,就算看不见、找不到……但去过,也没有遗憾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平实,淡然得像是没有情绪。可是,偏偏让人想去安慰。 “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其实我以前也不太信任你。即便在这之前,我是你的粉丝来着……然而现在,我很想说一说。” 她微微停顿,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也只是挠挠头,组织了一下措辞:“我不是一个承受能力很强的人,所以经常会想倾诉。但那件事情太奇怪,我找不到人可以说。这么久以来,这些话埋在心里,我都快憋死了。” 安歌抱起手臂,微微仰头,呼出口气。 “你其实猜到了一些吧?可是,说不定我说出来的,比你猜的还让你惊讶。顾泽,我说想去那个世界,是因为,我想去那里找我爸妈。虽然不能确定他们就在那个地方,但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大。”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说出来,顾泽一惊,脑内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情。 顾泽不答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刚想开口,却又在接触到安歌望过来的目光之时,把话咽了下去,缓缓低了眼睛。 ——我有一个孩子。可惜,除了她刚刚出生的时候,那肉呼呼一团的样子,我没有见过她其他模样。她不在这里,而是一个人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我们,也不知道她过得有多辛苦……啊,算一算,她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我追我老婆的时候,经常学着老电影,背着吉他跑到我老婆楼下唱歌。现在看来,其实老土又好笑,她却因为这样而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单字,叫「歌」,唱歌的歌。真是……唉,以后万一让孩子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一定会嫌弃我们…… 这是那位「先知」前辈被那个人重伤、送进医院不久,顾泽前去调查这桩案子。在记完笔录之后,前辈对他说的话。 现在再想一想,他甚至能够回想起那位前辈看他时候的眼神。 说来奇怪,大家都说那位「先知」前辈心思重、难信人,然而,他对顾泽却很是亲切。 如果说那位「先知」前辈真的可以预知未来,是不是他早就看见了这一幕?是不是他其实是借着那份暗示,在托顾泽给他的孩子带话? 想到这里,顾泽的心情有些复杂,对安歌也有了一种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犹豫。 开口,问她和那位前辈的关系。 开口,复述那位前辈说过的话。 开口,说那位前辈,早不在了。
第七章 其实我挺期待的 1. 很奇怪,那些黑影,顾泽遇见过许多次。在他的印象里,让它们消失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它们打碎散去。可这次的黑影却不似以往死缠烂打,也没有展现出什么攻击性,叫人弄不清楚它们出现的原因和目的。 顾泽心里疑惑,觉得事情不简单,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难道那个人放它们出来,就是为了把他们逼走吗? 在心底否认了这个可能,并且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好笑,顾泽摇了摇头,将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 安歌家里,书桌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拉了拉帽檐,将它往下扣住自己半张脸,回头看向身侧之人——那个外表看上去与安歌一模一样的人。 窗外有微光照进屋子,这时候,一只手朝着窗帘处伸了过去,那手苍白干瘦,如骷髅一般,手背上满是青筋,莫名地让人觉得恐怖,像是能够轻易取走任何一条生命。 男人扬了扬嘴角,拉住窗帘,轻抖了抖,顷刻抖出无数个黑影。接着,他一眨眼,那些黑影便乖顺地落下来,纸张似的贴满四周。 “你们闻到了什么?” 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干枯死气和森森冷意。可是,宽大的帽檐下,是一张带着冷笑、苍白的脸。 黑影们层层浮动,在屋子里不停地穿梭跳跃,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它们移动的痕迹。 他抬起手来随意看了看,然后说:“差不多了,把你们闻到的东西,送给Monster。去吧。” 黑影们骤然停下,如接到指令一般向着中间聚集,密得像是浓墨。接着,墨色化成长线,极细的一根,盘了一地。 男人似是满意,一弹手指,线头凭空跃起,直直刺向被唤作Monster的女人的太阳穴—— 顾泽其实猜对了,那些黑影,的确只是为了逼走他们。 在不清楚对手实力和能力的情况下贸然动手,这是一件很蠢的事情,那个人也一直这么认为。而他想要了解安歌,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问」。那个「自己问」,当然不是指问安歌本人,毕竟安歌不会受异能控制。 他要问的,是安歌的精神力在这里留下的信息。 是,男人的目的是这间房子,以及房间里遗留下来的安歌的信息碎片。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如果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那么这个地方就会有这个人精神力的残留。所见所感、性格思想,一切在神思方面无形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溢出来。 大多数人,叫这种说不清楚的东西为「味道」。 这也是为什么,你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忽然去到另外的地方生活会不习惯的原因。除却真实的陌生和相处的时间之外,精神力的碎片也是组成熟悉感的一部分。 “Monster。”男人抬手,抚过她太阳穴处溢出鲜血的小孔,于是血色瞬间凝结,“你现在,感觉到了什么?” 随着血被止住,她眼睛里的痛苦慢慢消失,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然后,Monster缓缓低头,对男人很是恭敬。她回答他的问题,发出来的却是安歌的声音。 “一切。”一切。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指明,没有方向,却已经够了。 “很好。” 男人极轻极缓地侧过身子,走到窗户前,抬头望天,月光映在他眼尾处的朱砂红上,那痣如血泪,鲜艳得似乎要流下来,又带着些妖异,像是恶魔的记号。 他低笑,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张一合:“真是,很好。” 2.“阿嚏!” 刚刚下车就被冷风激出来一个喷嚏,安歌揉揉鼻子,却是越揉越痒,几乎要再揉出来一个。正酝酿着,就在马上要打出来的时候,身上忽然一暖,她一愣,转头就看见搭在自己肩上,还带着顾泽体温的外套。 被这么一打断,即将出来的喷嚏也生生憋了回去,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安歌几乎狂躁得要哭出声来。可在看见顾泽的那一刻,那份狂躁便如之前的喷嚏一样,被弹回心底。 “谢谢。”她道谢。 顾泽移开目光,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就走到了前面领路,也没有多想,为什么刚才她的表情会那么精彩。 想起之前,他们不过刚刚停在小巷前而已,还没到安歌的住处,那里就已经有了那么多黑影。就算它们看起来暂时没有攻击性,但危险总是不可预知,顾泽当然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安歌一个人回去住。于是,他带着她来到自己的住处,停车上楼,一路无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一时受情绪影响,把那个秘密说了出来,现在的安歌看起来有些懊悔,满心都是「要是没说就好了」。 是啊,要是没说就好了,也许这在别人看来只是很轻的一句话,但对她来说却是很重要的。妈妈、爸爸,这两个遥远得几乎陌生的词,却是她长久以来的渴望,一直小心翼翼在寻找,连想念都要克制。 可当热浪涌上心头,那时那刻,听见了顾泽说出的那些事情,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找了许多年的东西与自己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又怎么克制得住呢? 这么多年,她看起来坚强,但在和父母有关的事情上,她一直都很是委屈。 找寻这么久、隐忍这么久,当然会感到沉重、会想倾诉。但她不傻,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随便乱说。和不知道的人不能说,因为会被当成神经病;和知道的人也不能说,因为那个知道的人,未必会是安全的人。 情绪这种东西,总是这样,任性得很。在它肆意冲撞的时候,人也会变得莽撞。 可这一次,却或许不只是莽撞。 安歌偷偷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很快又低下了头。 在把话说出口之后,这个人不回不应,一句话也不再说,这让她觉得更委屈。哪怕不知道怎么回应,但好歹是人家藏在心里这么久的东西,好不容易说出口,给个「嗯」字会怎么样?真是冷漠的人。 安歌越想心里越堵,然后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推给了情绪,她并没有发现。在这之外,自己对顾泽的信任和感情上的变化。 也许还不清楚他的所有,可就算这样,在这个时候,她也已经很信任他了。 一个人会希望对方回应,会在意对方没有回应,是因为有所期待。 然而就性格而言,安歌不是一个会对任何人都抱有期待的人,也从不将别人的回应当成理所应当,更不会因为谁的态度而在意得心底发堵。 可当局者迷,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没有发现,她在心里已经把顾泽当成自己人了。 3. 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下,顾泽推开门,回身望向一言不发的安歌,正看见她闷闷拽衣角的样子。 “怎么了?” 短短三个字,却是立马让安歌从自己的小情绪里惊醒。 “没、没什么啊。”安歌掩饰性地摆摆手,然后往屋子里探了探,回头,“哎,到了吗?你是让我先进去?”在看见顾泽点头之后,她不好意思似的走到前面,却又停在了玄关处,纠结好一会儿,转身,“那个,你家拖鞋在哪儿?” 顾泽打开旁边鞋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双放在她的身边。接着,他关上门,脱了鞋直接就往里面走。 “地上这么凉,你这么走不冷吗?”换好鞋子走进来,安歌接过顾泽倒给她的水,坐在沙发上,“这种天气很容易感冒的。” 他耸耸肩,看起来有些无所谓。 “也许吧,但我不会生病,我的身体构造和你们不大一样。”他很轻地弯了嘴角,“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是这里的人这件事情?” 好像,是真的差点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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