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纪清云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面色蜡黄,眼圈发黑,一看就是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纪清云看到段野,好像忽然找到了依靠,用哭腔和段野诉说着她昨天用颤抖的双手签下手术同意书的情景。 段野轻轻地搂了下母亲的肩膀,母子俩平日里都是表达感情比较克制的人,极少有这么亲密依偎的时刻,段野好像是不经意间发现,此刻这个满面愁容的中年妇人,好像和前段时间意气风发地说,她已经受够了,一定要和段德曜离婚的人不是一个人。 经过长达十三个小时多个主治医师的不计代价的抢救,段德曜终于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然后又被救了回来。但是苏醒之后,他的半边身体始终不听使唤。 医生告诉段德曜,他之前之所以会在浴室洗澡时摔倒,是因为突发了脑梗,而且他也要接受这个现实,即便是坐拥世界上最为优秀的医疗资源,他也极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能从轮椅上站起来。 除此之外,段德曜说话的时候变得口齿不清,偶尔还会非常难堪地把小便尿在身上…… 段德曜在某天洗完脸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有些悲哀地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光了,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是,路边随便一个扫大街的老人一样暮气沉沉的状态,他好像是在一瞬间就变得老态龙钟了。 即便是他还能坚持处理着家族企业的许多事物,还把握着段氏企业的最重要的决策权。他也不得不把继承人和他去世后怎么分配巨大遗产的问题,好好考虑一下了,甚至可以说这件事简直是迫在眉睫。 一旦考虑起这个棘手但是又重要的问题,段德曜都难以避免地会想起他曾经费尽心血精心打造的那个完美继承人段鸿来,而想起这个让他难免伤感。不管何年何月,遇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都很难让人真的接受。 而每次在偶尔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的段野和纪清云,他都更想叹气了。 事实上,就在两天前,段德曜和纪清云还在别墅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家庭冲突,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纪清云在他的身体稍有起色之后,又再一次提出想和他离婚。 段德曜实在是不明白,小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这个女人在年近五十都已经到了更年期的时候,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定要重新开启人生。 他派出了不少的私家侦探调查纪清云,想试图找到她这么反常的原因。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调查了很久,半点出轨的证据也没有,她的关系网非常简单,唯一联系比较多的,就那么几个闺蜜和朋友。 段德曜年轻的时候,并不觉得感情这回事是多重要的事。可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所以女人缘并不差。后来有了钱之后,前仆后继主动往上贴的女人更多了。而人性就是什么东西多了就没有什么珍贵的,即便是漂亮得像女明星一样,看多了也就平淡了。 段德曜之所以会结婚,不管是过于段鸿的母亲还是后来的纪清云,都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他觉得她们适合,综合考虑来看,她们适合作为一个结婚的对象,她们适合成为他孩子的母亲,仅此而已。 然而今天的段德曜,可能是因为几次大病,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肉身正在快速衰落的事实,好像感受又不一样了。 他看着纪清云情愿净身出户,也要和他离婚,撇清关系,这么情绪化不理性的纪清云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这和记忆中的那个总是逆来顺受,总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体面的豪门太太,好像不是一个人。 段德曜想了又想,终于回忆起纪清云变得不正常的开始,好像是因为看到了网上像病毒似传播的一个视频,短视频这种东西段德曜是从来不屑看的,他觉得这些既没营养又肤浅,纯属浪费时间。 然而今天这个不同,因为今天这个视频的主角之一是自己的儿子段野。看着段野不顾生命危险,面对着荷枪实弹的军队,也要奋不顾身救人的模样,段德曜的瞳孔震动了。 然而,他把视频放大了一点,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段野救的这个对象,就是当年他亲手拆散的男朋友。 在全世界的观众都被这一对真情流露的爱情打动时,只有段野的大总裁父亲,雷霆震怒。他不明白他好不容易终于把走入歧途的儿子拉入正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电影导演,怎么就把这两人又弄到了一起,让他功亏一篑。 而且段德曜当时就立马联想到了,很快就会有人扒出段野的身份,一想到所有人都会得知段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竟然喜欢同性,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全世界的笑柄了。这让他生气并且愤怒,简直是如坐针毡。 陷入回忆中的段德曜终于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就在当天晚上,几乎从不对他提出反对意见的纪清云,忽然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说了一些毫无逻辑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难道你希望这些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是真的暴徒吗?你希望我儿子死,我可不愿意。” “那也是你的儿子,不管是过去的段鸿,还是现在的段野,你有把他们当成一个真正的人吗?” 段德曜本来整个人就处于暴怒的状态,纪清云这几句质疑他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两人之间爆发了结婚十几年间最为剧烈的矛盾冲突。 那天的纪清云和平常很不一样,她一边放肆地流着眼泪,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这些年所遭受的委屈,而且丝毫不顾及家族的体面,甚至在下人的面前,就口无遮拦地说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段德曜,我要和你离婚,因为在我眼中,你比纳粹更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久等了哦!
第77章 自从上次段德曜突发严重的脑梗之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疗养院里度过的。虽然身在环境和医疗资源都堪称顶级的私人疗养院,段德曜作为一个工作狂人,仍然没有放松工作上的追求,他仍然在极尽可能地遥控着段氏企业的一切大事。 即便段德曜已经严重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和段野也明里暗里谈了很多次,段德曜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拿出了诚意,足够让步了,段野却好像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丝毫没有退让。 因为康复训练得当,段德曜的语言功能恢复了不少,虽然依然不太流利,但基本讲的话别人已经能听清了,今天在段野过来看望他的时候,他又老生常谈地提起了要让段野继承家业还有结婚的话题。 段野的表情非常冷漠,拒绝道:“你不要再想着让我和女人结婚了,形婚也不行,这对我,对对方都不公平,毕竟婚姻并不是儿戏。” 段德曜看着他这个一脸倔强的儿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语重心长地问道:“那你和他在一起,以后没有后代怎么办?要不可以考虑做一个试管婴儿,你这么好的基因应该流传下来的。” 段野立刻摇了摇头,径直问道:“你是觉得你的基因应该流传下去吧?对不起,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我对繁衍后代并没有什么兴趣。” 见段德曜好像还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模样,段野忽然意识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让段野感到有一丝不寒而栗。 正好有一阵寒风刮过,段野俯下身,把一直挂在手臂上的毛毯盖在了段德曜的腿上,如果此时任谁经过这里,映入眼帘的都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段野紧盯着段德曜的眼睛,开口道:“我劝你不要对宋星阑采取什么极端的手段,如果失去他的话,你也别想在这个世界看到我了。” 虽然段野平常呈现出的状态比较冷淡,但是段德曜还是第一次在儿子的眼中看到如此有攻击性的眼神,作为一个父亲,却收获儿子这样的眼神注视,让他心内很是不爽。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我们这样的家庭想要得到男欢女爱,简直太轻而易举了。” 段野听到后中止了轮椅的推行,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绿化做得像是公园一般的疗养院道路中间,静静地伫立了片刻,段野忽然打破了宁静,问道:“父亲,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的。”段德曜点头回答道,语气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自信。好像现在坐在轮椅上的他,不是一个大病初愈行动不便的老人,而还是那个叱咤商场,任何一个小小的决策,就能决定华尔街风云的让所有人仰望的风云人物。 段野又开口问道:“那为什么母亲想要和你离婚,让你这么不开心?” “……”段德曜这次很少见地沉默了。 段野看着正经过他们头顶的天空一群呼啦啦飞过的鸽子,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同意呢?仅仅是因为不习惯吗?” 段德曜像是喉间的痰太多了一般,咳嗽了两声,然后悻悻地说道:“你平常不是不喜欢说话吗?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段野也注意到夕阳下山之后温度开始骤降,于是把轮椅调转方向,之后他们只是默默地走着,不再说话。 段野把父亲送回了房间内,他没有立刻交接给照顾段德曜的护士,而是趁着房间还没有其他人,面对段德曜询问道:“哥哥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 本来父子两人之间今天很少见的没有剑拔弩张,段德曜还以为他们的关系稍有缓和。但是段野这个问题直接触及他的痛处,让他整个人都面色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段德曜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回答道:“还不是因为他自己过于脆弱了。”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段野信服,他又质问道:“父亲,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的爱人出身不够好,就值得你把他逼死吗?” “你胡说什么?”见段野说的话越来越离谱,段德曜终于无法再保持修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暴怒的状态,像是一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雄狮。 但是段野知道眼前的父亲不过是在无能狂怒,他又进一步追问道:“没错,大家都知道他是抑郁症发病自杀去世的。但是谁让他得上抑郁症的,你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 段德曜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整整地看着段野,嘴巴张着,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段德曜那一头已然全白的头发,眼前的这个老人连走路都很困难的现状,让段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有些过于残忍了,于是他最后选择了保持沉默,迅速地离开了病房。 段德曜当天晚上,预感到可能会睡不着,于是提前找自己的专属医生,要了一颗安眠药,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终于安然入眠。 但是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段德曜当天晚上就做梦梦到了段鸿。因为死在了最风华正茂的年龄,段鸿每一次在段德曜的梦中出现时,都是一张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脸庞,因为他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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