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之后,墓碑重新雕刻好,楼舒城又让人修葺了一番,搂着拾玉成站在旁边看着,等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拾玉成趴在他怀里休息。 就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再也无法支撑身体。 他们刚到别墅,乔千莲就在里面坐着了,给拾玉成检查了一遍,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拾玉成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还多,每天最少有十七八个小时昏睡,楼舒城只好每天都守在他旁边,一步都不敢离开。 「舒城。」 「嗯。」 拾玉成看着他快要全白的头发,心疼地碰了碰,把脸埋在他手心,没一会,楼舒城的手心就湿润了。 「你抱抱我。」拾玉成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喘了好一会。 楼舒城点点头,把他抱在怀里,握着拾玉成的手,他的皮肤还是白皙,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拾玉成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慢慢地说着以前的事,从最初遇见被楼舒城抢了回来,到后来偷盖印章的事。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活到头了呢。」 拾玉成轻轻地笑着,闭着眼睛,说一句话,停下来喘几口气,一点一点的,把这一辈子的事都细数了一遍。 「舒城。」 「嗯。」楼舒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地毯,心里像是堵住了,有些喘不过气。 「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遇到你。」拾玉成抬头看着他,又接着说:「最不后悔的,也是遇到你。」 「我不后悔。」楼舒城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抱着他坐了一夜。 第二天楼府挂起白幡,报纸上当天就出现了拾玉成去世的消息,过来吊唁的人很多,密密地挤满了灵堂。 双胞胎带着丈夫妻子和孩子跪在灵堂上披麻戴孝,楼舒城一直没露面,直到出殡的那天,捧着拾玉成的照片。走在最前面。 向来挺拔的身躯,仿佛一瞬间佝偻了许多。 自此,楼府别墅闭门谢客,楼舒城再也没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双胞胎兄妹回别墅做客,别墅才会有点生气。 对于别墅到处贴满了拾玉成照片这件事,两兄妹都闭口不谈,也不去问。 每次吃了饭,楼舒城就让人送他们回去,然后拄着拐杖,走到卧室,抱着发黄的被子,戴着老花眼镜,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镶嵌在玻璃相框里的照片。 里面拾玉成淡淡的笑着,身上的大红披风的边被风吹起来,眼里的情意和温柔,任谁看了,也移不开眼。 多年后,年迈的双胞胎兄妹在孙子的搀扶下来到楼家的祖坟,看着这里唯一的一座合葬墓,墓碑上,上面的一位男子眉眼间都是温柔,一双桃花眼像把钩子,勾着人的心。 旁边的军装男子一脸冷漠,唯有眼里一点点的温柔,这是独属于旁边男子的温柔和情意。 无论这个世界是好还是坏,这辈子,拾玉成和楼舒城也走到头了,或许以后真正记得他们的人不多,但直至生命结束地最后一刻,他们都记着彼此,这就足够了。
第146章 在拾玉成的记忆里,童年永远充斥着暗淡的灰色,一开始的阳光,早就消失了。 父亲还没去世,母亲还没有带着他改嫁之前,拾玉成也是一个天真而活泼的孩子,跟着村里人下河爬树、摸鱼捉鸟,什么都做过。 母亲总是扯着嗓子叫他,叫他回去吃饭洗澡,每次回去都要说一顿,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在一旁沉默,等母亲说累了,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摇头叹气。 那段时间大概是这辈子最难得的欢乐时光了。 如果后来没有父亲去世的话,拾玉成或许就会按照正常的人生长大,娶妻生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大概父亲还会捧着四书五经,摇头晃脑的教他读书识字。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父亲因为去城里买纸,遇到了日本人,就这么死在了那花生子大小的枪子下。 被村里人好心抬回来的时候,母亲手里的搪瓷水盆「哐当」砸在了地上里面的开水洒了一地。 那是拾玉成第一次见到母亲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天崩地裂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拾玉成的童年就蒙上了一层阴冷的灰色,调转了个方向,走在满是荆棘的路上,再也无法挽回。 出了一百天的孝期,母亲就在娘家人的劝说下决定改嫁。因为她还年轻,趁着这个时候,找个好人家,免得老了,就再也没有人要了。 拾家到拾玉成父亲这一代,就剩下他一个,现在父亲死了,就剩下他了。 娘家人劝母亲不要带着他改嫁,一个拖油瓶,夫家不会喜欢,嫁过去了,有得罪受。 那个时候母亲大概是爱着他的,不顾家人的反对,坚决要带着他。 娘家那边劝说不下,只好揣着一颗心架在火上烤一样地去问对方,对方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于是,母亲就带着他嫁了过去,在隔壁村,一路吹着唢呐,母亲坐在大红色的花轿上,他就跟在最后面。 因为是改嫁,带过去的孩子只能自己走过去,。 等到了地方,拾玉成一双脚满是血,眼睛都哭肿了。 母亲虽然心疼他,但是得顾忌着丈夫的面子,让他忍耐着。 拾玉成看着外面笑容满面的客人,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来。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对于这样的事,大概明白了原因。 那以后,母亲什么都让他忍耐着,拾玉成看着她身上的伤痕,点头。 那个时候,他想着,等他长大了,赚了钱就把母亲接出去。 理想一直都是很美好的,只可惜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继父对待母亲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对拾玉成也是拳打脚踢的,这个村子的人即使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拾玉成渐渐就明白了,没有人会帮他,即使是母亲,也不会管他。 母亲维护了他一次,被继父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心情不顺的时候,就骂他,什么都骂,骂着骂着就上来揪他的耳朵、身上地肉。 这样的情况,直到一天中午母亲吃不下东西,恶心反胃,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过来把脉。 那一天,拾玉成难得过得轻松,继父没有打他,母亲也没有咒骂他,因为他们有了宝宝,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 相对的,拾玉成要做的事情更多了,继父担心母亲累着,什么都扔给他做,做得不好了,下手毫不留情。 拾玉成想过逃走,因为这个家不属于他,在这里他只有无尽的谩骂和拳脚,不得一刻安宁。 但是他不敢,因为他跑过一次,被抓了回来,吊在屋檐下,用柳树枝抽得浑身冒血,他疼怕了。 就这样,直到那个孩子出生,继父给他取名拾玉羡,希望他被所有人羡慕。 拾玉羡出生之后,拾玉成的工作又多了一个,照顾婴儿。 那段时间拾玉成甚至想过用被子捂住拾玉羡的口鼻,因为他太能哭闹了,拾玉成永远不能睡熟了,晚上要是被继父和母亲听到他哭了,拾玉成就会挨揍。 就这么过了几年,拾玉成大概十岁了,拾玉羡也三岁了,被溺爱长大的孩子异常嚣张,学着继父地样子对拾玉成拳打脚踢的。 打完了,跑到母亲他们那里哭,说拾玉成欺负他,每当这个时候,拾玉成总免不了被打一顿。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拾玉羡三岁端午的时候,因为发烧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看不准,让他们送去大医院。 人是送过去了,光检查就花了一大笔钱,最后医生说是肺炎,要住院。 家里的积蓄都快见底了,拾玉羡的病还是一个看不见头,只知道吞钱的黑窟窿。 继父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去码头上给人扛货,劳心劳力,工资却很低,于是就想着多做一些,结果掉进水里了,就这么去了。 那个时候,拾玉成第二次看见母亲哭的声嘶力竭,因为没钱,草草地把继父葬了,医院那边又发通知,说拾玉羡病情加重。 母亲急得头发都白了,最后,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有戏班子过来收徒,花钱把人买下来,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母亲估计是犹豫过的,但是架不住拾玉羡那边催得急,最后一咬牙,同意了。 去戏班子的前一天晚上,母亲难得对他好言好笑,拾玉成看着桌子上唯一一个鸡蛋放在自己碗里,沉默了一会,把鸡蛋夹出去,吃了两个红薯。 那是最难吃的一次饭,拾玉成后来也后悔,为什么不把鸡蛋吃了呢? 到了戏班子,哪里的生活到底有多辛苦,外人根本体会不到,同一批到戏班子的小孩子有十个,最后拾玉成只看到四个。 其他的六个去哪里了,没人知道,只是偶尔听人说过,深更半夜地,被人用裹了抬出去。 有一个拾玉成还是大概知道的,那个时候他们学得差不多了,师傅让他们上妆试戏,拾玉成是第一个。 师傅对他还算满意,除了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师傅说了一句:「生得一副好相貌,长得一副黑心肠,合该吃这碗饭的」,除此之外,师傅再也没说过什么。 轮到最小的那个孩子试戏的时候,班主正准备送人离开,结果客人站在门口不走了,静静地听完他唱戏,直接把人带走了。 送回来的时候,拾玉成躲在柱子后面看了一眼,衣不蔽体,身上没一块好皮肤,被折磨得吊着一口气罢了。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 要说拾玉成有什么感触,大概就是,做戏子的,大抵都活不长。 后来,拾玉成耍心机,什么都做,为了上台唱戏,为了一个好的台子,和戏班子里其他人争斗的天昏地暗。 结果剩下四个人,就他和李蔚然成了台柱子,当家花旦,却也是被人折磨得最多的。 因为那些人表面再斯文,在儒雅,内里却没有丝毫疼惜,磋磨起来,比小时候拉筋练功还难熬。 拾玉成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把每个人都伺候得好了,甜言蜜语几句,痛苦又能减少几分,有时候,还能额外得到一些赏赐。 他遇到过,最不想接的客人,莫过于那个为了他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朝廷大臣,五六十岁的年纪,每次都会在床上拿鞭子折磨他,最后,还压着他吃下一瓶药。 或许是拾玉成没抱怨过,想把他买回去养着,结果被正房太太卷了钱财,带着儿子走了。 没了钱,班主哪里还舍得让他去应付对方,把人赶走了,又带了新的人过来。 就这么着,拾玉成遇到了那个给他喂大烟的商人。 商人出手大方,拾玉成陪了他半个月,得到的东西装满了一个箱子,直到有一天,商人让他尝试了一口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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