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刃军刀贴着他的面具砍了下来,锋利的刀尖与合金面具摩擦出转瞬即逝的火花。 阴云遮挡住了全部的光,大雨滂沱,在洞口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水幕。 黑色的面具被劈成两半,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左辰被对方接连不断的凌厉进攻逼得频频后退,刀光之中,他看见了熟悉的长发和轮廓。 他突然忘记了该如何防守和反击,刚才要跟行刑者单挑的雄心壮志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光带着寒意呼啸而至,他的衣襟被刺中挑开,胸前一凉一热,有血流了出来。 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完全没感觉到疼,仅剩的思考能力全都在问自己:是谁?到底是谁来了?行刑者吗? 他本能地躲避着对方的攻击,这些招式都很熟悉,熟悉到他知道该怎么接招。 只不过以前用来练习和打闹的招式全都变成了致命的杀招。 他就像失语了一样,用身体接了一刀又一刀,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凛冬? 是凛冬吗? 不可能,怎么会是凛冬? 凛冬刚才还说要等我去接他呢…… 我在想什么…… 凛冬偷袭的第一击失败后,以为鸫会反击,或者洞里有什么埋伏,但是什么都没有,对方只是一言不发地躲避甚至承受着他的攻击,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 他不禁奇怪,难道这人不是鸫?或者这个山洞是个陷阱? 如果鸫反击,他保证能在下一刀结束他的性命,但…… 他不知为什么下不去手了。 身后的雨声越来越大,大到有了排山倒海的气势。河水暴涨,蛮牛一般撞击着钉刺山崖。 对方在地动山摇和震耳欲聋的洪水声中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一刀劈下…… 军刀从对方肩头划过,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此时,护目镜中琉璃发来了信息,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只有一句话:【乔雷尔上尉说左辰是梅赫塔的首领。】 他愣了一瞬间,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突然就看不懂了。 什么意思?左辰是谁?左辰是银海梅赫塔的首领?银海梅赫塔的首领不是鸫吗? 军刀顿了一下,就被人徒手抓住了刀刃。 锋利的刀锋割开战术手套后切进了肉里。入肉的顿感从没这么让他心惊胆颤过。 他本能地松手,哐当一声,那柄被人称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军刀重重地摔在地上,同一时间,一道闪电劈在洞口。 “凛冬……”左辰站在距离他只有两米的地方,浑身是血,眉毛垂着,英俊的脸庞上沾着血污,露出不解、迷茫、苦涩的微笑,“凛冬,是你啊……” 凛冬几乎是下意识地跑过去,紧张地查看丈夫的伤。 借着闪电的光,他看到左辰手心和肩头的伤最严重,深可见骨。 他从军装口袋里拿出急救的止血针、减张贴和绷带,给左辰处理伤口。 上一次还是在克勒星上,为左辰清理眼睛下的伤…… “我怕疼,我能拉着你的手吗?”两年前,年轻的游侠坏笑着拉着他的左手,放在唇上亲了一下,先斩后奏地问道。 凛冬清楚地记得他们相处的每个画面。明知道他是在引诱自己,那日,他还是义无反顾走进了小野草的陷阱里…… 他双手颤抖,减张贴贴了好几次都没把伤口合在一起……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左辰怎么会在这? 琉璃说什么来着? 左辰是银海梅赫塔的首领。 左辰就是鸫? 他想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丈夫的伤上,但他做不到……那切开的皮肉,流淌不止的鲜血,都在控诉他的行为。 “对不起,对不起……”他道着歉,眼泪涌了出来,他怎么能这么对左辰,他差点杀了丈夫! 大雨还在下,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洪水滔天,一浪一浪冲刷过钉刺山崖。 山洞内的两人面对面站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琉璃察觉到问题,问道:【大人,您还好吗?怎么样了?需要我们过去吗?】 【大人?】 凛冬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颤抖着手将护目镜摘了下来,抬眼与左辰对视。 “凛冬……”也不知是止血针里有麻药成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左辰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抬了抬手臂想要像以前一样拥抱伴侣,但就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僵硬得抬不起来。 他的凛冬,他一生的挚爱,就站在对面、触手可及的地方,穿着那身他曾经质疑、憎恶的坦托军团玄色将服。 借着闪电的光,他看清楚了,凛冬将服肩头的银星肩章,是帝国元帅才能佩戴的,而胸口的火鸟族徽,象征着大贵族统领的身份。 他动了动指尖,心底里最先冒出来的感觉是这一切只是个玩笑,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心,问道:“亲爱的,你怎么在这儿?” 凛冬茫然地看着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肯定是个玩笑,左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朝丈夫走了半步:“凛冬,你有没有受伤?” “是不是他、是不是行刑者逼你来的?嗯?他让你来你就来……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他苦笑着埋怨道,“还有……你下手好狠啊……我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了……” 凛冬军装在身,再也不能隐瞒。左辰说笑似的控诉,更是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没有回答左辰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左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你说有个重要的会议……”凛冬终于想明白琉璃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你就是……鸫?” 那个银海梅赫塔海盗团的神秘掌舵人,让帝国全部星际海盗臣服的海盗之王,与坦托军团生死搏杀过数次,建立了与帝国为敌的独立王国,向梅林星投下核弹,杀了长老的……鸫? 凛冬手上还沾着他的血和体温,突然之间,恐惧和不真实感一波一波来袭,冲刷过他全身的血管,撞向他的胸腔。 “凛冬……玄凛冬?”左辰再也骗不了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仿若来自千万年前。 凛冬目光中茫然不敢置信的痛苦也被点燃,瞳孔瑟缩了一下,用沉默代替回答。 “玄家统领,元帅大人?”左辰握紧拳头,任由伤口再次撕裂,任由伤口的疼痛覆盖住他心中的痛苦,“你是行刑者?你骗了我这么久……!” 凛冬的痛苦不亚于他,不想再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军刀,装作淡定地说道:“你不也骗了我……” 左辰没法解释。 凛冬弯腰的时候,泪水涌出,滴在碧玉岩地面上。 支撑着他的唯一的那团火,灭了。 他情绪翻涌,胸腔内熟悉的剧痛伴随激烈的心跳袭来。 他将涌出的腥甜咽下去,擦了擦嘴角的血,很快便恢复成那个肃杀果决的元帅。 他屏蔽掉让他恐惧的念头,回到舒适圈内,想起自己的任务,麻木冷酷地举起军刀指着左辰的心口说:“鸫,你杀了梅林星僧侣1013人……谈判无效,我来是为了复仇。” 左辰低头看着军刀的刀尖:“你是认真的?”他解释道,“这件事不是我干的,也不是独立王国干的。” 凛冬虽然看到了“鸫”自首的画面,但如果说是左辰干的,他肯定不会相信。 可鸫就是左辰,左辰就是鸫! 他的小野草温柔善良,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更何况左辰爱他,绝不会做出杀害他同胞的事情来。 可鸫就是左辰,左辰就是鸫…… 鸫是独立王国的首领,独立王国想要推翻奥尼斯帝国,先将梅林星拉下神坛,是最快的方法。 左辰心痛道:“你不信我?” 凛冬盯着他的眼睛,黑暗中,那双黑色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闪亮。 作为爱人,他肯定相信,但作为元帅,他必须质疑。 “没人比……鸫更希望梅林星出事。” 这句话扎进了左辰的心脏,他生气地大声道:“你在梅林星!我以为你就在梅林星!我怎么可能会做伤害你的事!” 喊完他就顿时泄了气,他在干什么?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人,竟然质疑他,而且竟然是他的仇人。 他这句话根本称不上是证据,但对于凛冬来说,确实比证据更加可信。 但他没有放下军刀,锋利的刀尖顶在左辰的左胸口,再向前半寸,就会刺入左辰的身体。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沉默和冷酷无情让左辰的愤怒烧到了头顶:“凛冬……是你杀死了我的战友……凛……元帅、行刑者……呵,这么长的时间……你骗了我这么久,每次我提起要找行刑者复仇,你是不是都在嘲笑我傻?” “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你的心是不是冰做的?凛冬,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说得对,我就是鸫,我就是要推翻奥尼斯帝国,我就是要打败坦托军团!你要杀了我吗?” “对啊,我想起来了,行刑者,你关闭虫洞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我……” “我好傻啊……凛冬,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凛冬,凛冬……我爱你啊!” 凛冬急切地想否认,但一开口,鲜血便流了出来。 他捂住嘴,眼前阵阵发黑,右手几乎握不住军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滔天的恨意和愤怒几乎淹没左辰,他甚至刚才还在关心眼前这个要杀他的男人有没有受伤。 他感觉自己被割裂了开来,被怒火灼烧的心脏某个角落升起了一丝委屈:“你到底……凛冬,你告诉我是假的好吗?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是我的凛冬啊,你怎么能是行刑者呢……” “你是行刑者,那我老婆呢?我的长官哥哥呢?” 左辰向他走了半步,刀尖扎入肌肉,凛冬心尖一跳,紧跟着后退了半步。 “凛冬,”左辰叫着爱人的名字,抬手又要去握住军刀,“凛冬……” 凛冬怕他再伤害自己,赶紧收回军刀,慌乱中被他抓住了手腕。 左辰感觉眉心的位置像烧了起来,连带着眼眶和眼球都在疼,这么近的距离,他清楚地看见了凛冬银色的眸子。 他的凛冬哭了…… 心疼洪水般猛地盖过了怒火,他用力一拉,把人抱进怀里。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味道,这一刻他感觉被人从水里拽了上来,能呼吸了,但仅深吸了一口气,便又被扔下了更深的深渊…… 他什么都不想再想,几近疯狂地把凛冬抱起来,揉着凛冬的脊背,用力到想要把爱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当他像以前一样靠在凛冬肩上时,冰凉的肩章划过他的脸颊,提醒着他凛冬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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