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慌乱的脚步停在门前,护士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弯腰扶墙平复喘息。 “张医生,206的病人出现攻击性行为了,沟通不了,差点打伤新来的实习生。” 张屿对这个病房的病人印象很深,当即放下笔跟护士一起出门,两人一路小跑赶到206号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探查病房内的情况。 走廊里回荡着尖叫、大笑、怒骂和哭声。 刚刚激动推倒了实习生的男人此刻回到了床上,抱着膝盖面对窗户坐着,竭力地把自己蜷缩起来,从背后只能看见他的一点后脑勺和痉挛的肩膀。 “刚刚安静的?”张屿轻声问守在这里的小护士。 “嗯,不到一分钟。” 张屿在门口又等了十分钟,病房里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痴坐,不像恢复平静,更像是陷入了另一片的泥潭。 张屿敲了敲门,观察着男人的反应,随后推门而入。 他依旧没有动静,张屿从病床边绕到他面前,在那张疲惫绝望的脸上看到两行清晰的泪痕。 “柳执?” 柳执像齿轮生锈的机器人,被下了一道强制开机的指令。身上腐朽的关节艰难地转动,他慢慢抬起头,眼里黯淡无光。 他的生命力和灵魂被一起抽走,年轻的躯壳宛如空荡陈旧的木偶。 他只是稍微动了动,并没有直视张屿。 张屿看到这样的神情,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从癫狂错乱的幻觉中醒了。此前的两个月,不论柳执的心情是好是坏,他总是在和病房里自言自语,明明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却好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回答他,让对话继续下去。 柳执会笑会哭会撒娇,他自己毫无知觉,旁人看到却是非常恐怖。 他说的内容张屿听不太懂,只能依据他入院前的病情自述推断个大概——柏回是他的爱人,他和爱人在一起。 张屿试图和他说话,但柳执再没给过他回应,坐在床上沉默地流泪。 张屿尝试了几次便放弃了,走之前检查了窗户上的护栏,打算半小时后再来。 柳执恍惚地回想起自己在幻觉中度过的两年,每一幕都清晰真实,让人不愿醒来。 他承认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窗户外面的柏回消失了,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而他就住在精神病医院里。 柳执抱着被子躺下,手臂交叉护在胸前,大腿蜷缩起来,侧着身,像一只煮熟的虾。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自己和柏回度过的点滴,泪水一颗颗从眼角滑落,落入不愿醒来的梦境。 …… 车祸那天晚上,深夜回到家中,柏回俯身吻他的泪痕:“去休息吧。” 他推着柏回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柏回安静地听他分享工作的事。 柏回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薄毯,拿着诊断证明:“我还能陪你这么久,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他走出病房前,柏回仰着头,抓着他的衣角:“你可以……可以再亲我一下吗?” 柏回偷偷把写好的信藏起来,又扑过来抢走了他写的回信。 “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吗?” 柳执严肃地点头:“我会的。” …… 柳执睁开红肿酸胀的眼睛,看见了坐在他床边的张屿。 张屿和煦地看着他,温声道:“睡得怎么样?” “……” 柳执坐起身,看张屿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 “你的爱人今天在吗?”张屿像是和他聊天一样,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又提了一个寻常的问题。 “……” 柳执沉默片刻,说:“我没有爱人了。” 他知道这是大家想听到的答案,一个证明他病情好转的答案。 他承认了他最不想承认的话。 张屿笑了一下,这是柳执第一次这么说。 今天之前,柳执都只会指向窗户外面,说:他在那陪我。 张屿没再说什么,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问他吃得怎么样,最近在和谁聊天。 病房里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只有几本翻过很多次的书。他旁敲侧击地来验证柳执是否还在产生幻觉,柳执能听出他的涵义,却还是在回答时愣怔。 他再也听不到柏回的声音了。 他日思夜想的声音消失了。 张屿走的时候步伐轻快,他认为柳执很快就能出院治疗了,只要坚持吃药大概率不会严重复发。 柳执的脸上看不到喜悦的情绪,比起一个得到医生认可、即将出院的病人,他更像一个被推上刑场的死刑犯。 他不肯吃药,偷偷把药藏起来,张屿来查房的时候无奈把口服药换成了吊瓶。 柳执因为长期输液插上了留置针,整条小臂肿痛泛红。胶带粘着的地方过敏发痒,留下白色的痕迹,像印在他手臂上的纹身。 柳执看了一眼就扭过头,这一个礼拜他都很安静,没有再复发。张屿放松了些,隔空点了点他的胳膊:“你要是好好吃药,就给你把针拔了,输液多疼啊。” “不疼。” 如果不疼,他就彻底死了。 一个月后,柳执提着药和行李去办出院手续。 他四下看了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有人等他。 柳执从窗口接过自己的证件,听到收费员笑着和他说:“恭喜你,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柳执僵硬一瞬,勉强勾勒出礼貌的笑容:“谢谢。” 柏回车祸身亡后的一个月,母亲也去世了。柳执提着药站在医院门口,忽然迷茫起来。 回家?他已经没有家了。 活了二十七年,竟然把家活没了,爱人和父母都抛下他。 柳执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又转身回医院,坐电梯走上天台。 他在楼顶坐下,药袋子放在脚边,吹着风俯瞰。 如果人死后还有灵魂,柏回会不会像一阵风、一场雨,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摸摸他的头,亲吻他的脸颊? 会不会来拥抱他? 柳执仍然没从幻觉中醒来,身在梦中时只觉得有数不清的阻碍和困难,像一场绝望的噩梦,不曾想原来是他奢求的重逢和陪伴。是一场美梦。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柏回根本没受过那些苦,难过飞来横祸撞碎了他的家和生活。 同学聚会,他和柏回一起上楼,把应轶庭揍了一顿带着柏回走了。工作室装修,他把积蓄贴给柏回,强硬地要求重新装修。 他明明规避了所有的危险。 如果是幻觉,为什么不肯让他幸福一点? 柳执走到楼顶边缘,深吸一口气,蹲下又站起来,反复几次,最后跌坐在地上,捂住脸笑起来。 柏回红着眼睛期待又犹豫地望着他:“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吗?” “对,我会的。” 眼泪流到了下巴,柳执哽咽着答应他:“我会的。” 他擦干眼泪,走上回家的路。 柳执慢悠悠地散步,脑海中一次次回忆他和柏回的点滴,他有些幸福,走路的步子都轻飘飘的,好像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和爱。 柏回想让他好好活着,他就会好好活着。 步履匆匆的行人,飞驰而过的汽车,被风吹动的树叶,高耸林立的写字楼。 所有的东西都充满生命力,柳执沉浸在蓬勃的生机里,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柏回如果见到他开心,也会很高兴吧。 时隔三个月,柳执再次回到家中。他提着行李,默默地整理好衣领,把身上的灰拍掉。 “我回来了。” 柳执换了鞋,把行李放在门口。 房间寂静无声,柳执住院前把家里的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他和几块伸展的防尘布面面相觑。 “你应该说:‘小执,你回来了。’” 柳执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他换了衣服洗了澡,开始把防尘布掀开,打扫卫生。 房子很大,是他和柏回一起买的,柳执打扫一会儿就要坐下来歇一会儿。 从柏回离开的那天晚上开始,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只要他不动,柏回就还会像原来那样从卧室走出来,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柳执把冰箱里的烂菜叶和两盒过期的豆腐丢进了垃圾桶,扶着冰箱缓缓滑倒。 柳执跪在地上,只要脑海中出现那两个字,眼泪就止不住地向外涌。 把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是柏回,丢下他的也是柏回。 人生就剩下几十年,为什么不能等等他? 柳执在地上缩成一团,五指用力地抓着小腿,他好像很痛,必须要这样紧紧地抱住自己。 他已经486天没有见过柏回了。 柏回能不能来看看他。 家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就像之前一样。 他做的菜比外面的好吃多了,他会做好多好多菜。 他攒了很多很多话想说,他不是闷葫芦了。 他从医院出院了,医生夸他恢复得很好很快。 今晚做他喜欢的虎皮尖椒。 可不可以回来看看他。 他们说可以回家了,柏回回来他才有家。 没有柏回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柳执抓着红肿的手臂,呜咽着一遍遍念柏回的名字。 身后的置物架上还摆着他们的合照。 “柏回。” 天色渐暗,哭声渐弱,柳执疲惫地眨眼,在朦胧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为他盖上一件温暖的大衣。 柳执哭累了,抱着自己沉入梦乡。 “……妈妈。” ---- 好消息:是刀 坏消息:有很多字 明天有事要出门,今天提前更啦
第38章 chapter38 == 第二天凌晨四点,柳执艰难地睁开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他缓慢地伸展四肢,关节被地板硌得几乎失去知觉,肌肉也酸痛麻痹,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柳执眼睛也肿了,揉得眼球酸疼才能看清客厅的情形。 他头脑发胀,支着胳膊从地上坐起来,先看一眼身上,还是昨天穿的上衣,没有人给他披上衣服。柳执打了个寒颤,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起身坐在沙发上,片刻后木然走进浴室。天空变成灰调的蓝,透过薄纱照进屋内,本就寂静清冷的卧室更无生气。 在看不见柏回的日子里,柳执常常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他不看窗外的景色,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把自己的灵魂投放在那,短暂地脱离这个失去了柏回的世界。 现在没人监督他吃饭,也没人等他做饭,柳执自己也不在乎,饿得发不下去呆了才去叫外卖,草草吃几口。 逐渐恢复的那个月,柳执一直在思考。那场车祸发生在他出差的时候,嫌疑人是个挺配合的富二代,得知自己撞了人,想跑又没敢跑,六神无主地跟着警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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