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撑着地面,想要把自己支起来,可脑中的晕眩蓦地袭来。早是勉力支持的方宸重新摔坐在了地面上,靠着墙,头微垂,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昏了过去。 曲文星眼睛蓦地一亮。 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没人,两脚像是抹了油似的,化身雪球,朝着远处跑走。 跑了两步,觉得还是应该做点表面工作。 他重又折返,双手拖拽着晕厥的方宸,把他藏在了两堵破旧砖墙之间的缝隙里,又找了些塑料垃圾盖上。 俨然把方宸当做烫手的垃圾了。 “方哥,别说我不够意思啊。小弟我除了保命和赚钱一无是处,这就走了哈。” 他自觉仁至义尽,转身想溜,忽得对上了肩上带血的狼狈五人组。 曲文星脚步一顿,暗暗叫苦 。 “曲胖子?你怎么在这儿?” “吴哥,什么是我?天呐,你们怎么伤得这么重?!”曲文星低呼,惶恐的眼底闪着水光,装傻一绝。 吴永却用怀疑的视线扫过曲文星故作镇定的脸,然后,视线落在他袖口上的血迹。 他撤着曲文星的袖子,狰狞地把他推倒在墙上。 “曲肥猪,你这沾上的,是谁的血啊?” “啊!疼疼疼疼!!” 他指节一捏,曲文星像是腕骨和肌肉错开,疼得表情扭曲,杀猪似的大叫。 “说,方宸在哪儿!” 曲文星马上就要招供,此时,一道毫无起伏的声线响彻暗巷。 “半夜不回宿舍,在这里干什么?” 工程师专用的绝缘软胶鞋行走在夜色里,配上健壮的身形,悄然如暗夜竖立的森冷怪物。 “丁...丁工。” 这几人明显是吃软怕硬,见到丁一出现,嚣张的气焰一瞬间灭了下去,只捂着伤口,老老实实地在墙根站了一排。 曲文星冷汗都要出来了。 昏迷的方宸只距离那些人不到两米,属于转眼就能看到的极近距离。 看他今晚办的这糊涂事! 曲文星边抱怨边惶惶,却看到丁一自然而然地用身体挡住了墙根转角,恰好堵住了方宸的藏身之所。 曲文星:“……” 大佬就是大佬,走到哪里走有人护着。 丁一扫了一眼在场剑拔弩张的态势,冷冷道:“刚晋级,不去加强操纵电子的熟练度,大半夜在这里打架斗殴?” “丁工,是这样,方宸他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想找他讨回来,所以友善地切磋了一下...可结果,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对战友下黑手!” 五人组齐刷刷地扯开衣领,露出鲜血淋漓的肩伤,告了一个大黑状。 “五个F级哨兵被一个废物围着打,现在还找长官哭诉,像个没断奶的婴儿一样,不觉得自己丢人吗?”丁一表情冷淡,“你们要是觉得赵副部长的组不好,不如让部长亲自带你们,教教你们生而为人的基本法则?” 五人组面面相觑,立刻整理好衣服,讷讷地说着不敢。 丁一面无表情地低喝了一声:“还不离开?等着跟我去陪部长看病?” 听说叶既明就在附近,五人哪儿敢多呆? “丁工,我也走了...” 曲文星小声喊了一句,见丁一没有注意到他,他想大点声再说一遍,可后来,只是干张了张嘴,没出声。 算了。 正派没空管他,反派懒得理他,他在战局里溜达了一圈儿,好像做了点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做。 曲文星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失落。他挠了挠头,抬头时,不小心真的隐约窥见了天边的文曲星。 星子在在北斗的勺子里闪亮,受万人敬仰;而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小货色罢了。 真是云泥之别。 他埋头走路,耳边却不期然落了一声轻飘飘的笑。 “呦,这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曲哨兵吗?” 面前隐有脚步声出现,原来是慢悠悠晃回来的温凉。 那人走路不紧不慢地,可速度却很快,优雅得像是背后有翼,陆地滑行。待他再走近一些,便能发现,那人肩披月色,发挂寒霜,眼瞳深处竟隐隐泛着暗红,可不过几息,那影绰的血光又敛息屏气地藏在了深黑的瞳仁里。 曲文星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了错觉,而后讪讪轻笑:“长官,我没做好事。” 温凉:“哦。” 曲文星:“长官,你不要这样笑眯眯的看着我,我真的挺害怕的。” 温凉:“我那么和善,哪里吓人了?” 曲文星:“方哥和你一模一样的笑,可结果,笑得越欢,揍人越凶。” “是吗?” 温凉毫不在意形象地盘腿往地上一座,双臂枕在脑后,望着晴朗夜空缀着的星星,而后转头:“坐啊,这又没有别人。” “...其实我饿了,想回去吃饭。不过温哥邀请,我哪有拒绝的理由?”曲文星自来熟地坐在他身旁,又往他故意往他身边蹭了蹭。 温凉看他一眼:“不是觉得我没利用价值,懒得勾搭我吗?” 曲文星心里一紧,没发现那个平日里只知道睡觉的神仙居然懂这些凡人的人情往来。 他呵呵讪笑:“看走眼了。温向导深藏不露,价值逆天。” 温凉:“那倒不是,我确实是个废人。” 曲文星:“……” 温凉把手肘搭在无语的曲文星肩膀上,懒散地笑:“我是废人不假,你也是个亏本商人。咱们俩,半斤八两。” 曲文星觉得再不承认也没什么意思。 他靠在温凉身边,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行吧,刚才确实是我。我是看见方哥被大家排挤,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捂着下颌,尖锐石块棱角刺穿舌头的剧痛还历历在目。他没想过,小时候的梦魇,居然越过岁月的长河,漂洋过海直接扎透了他的心底防线。 “当年罗宇源带头欺负我,后来所有人都跟风一起欺负我。当年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团结’,现在我知道了。其实大家都在害怕,害怕当那个‘被落下的人’。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曲文星望着天,悠悠叹了口气,“算啦,方哥跟我可不一样。我不是他,也不想成为他。” 温凉左手搭在膝盖上,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际。 薄如轻纱的斑斓极光,盖过了北斗,也快遮住了月亮。 “英雄有英雄的活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过法。”曲文星懦弱得坦坦荡荡,“我不奢求哪个英雄大爷来救我于水火。我一直是借着别人的光活着的,我只是个不会发光的暗物质而已,那又怎么样?我过得比方哥好多了。” 温凉:“方宸跟你比,纯良的不得了。就你这蔫儿坏,吃不了大亏。一旦踩了坑,就是死。” 曲文星娇羞一笑:“温长官懂我。” 温凉:“行了,快走吧。你救了方宸,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他都会承你的情,不会迁怒你的。你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这样对他吧。” 温凉的目光有着洞悉人性的敏锐,曲文星在他面前戴上脸谱,仿佛就是个笑话。 曲文星如释重负地笑了。 “不装了不装了。我是商人嘛,我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温凉忽得收了视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事实比出发点重要。假情假意一辈子,就是真情真意。” 曲文星有些受宠若惊。 温大佬这是在安慰他? 他抹了把脸,嘴角下撇:“温哥...” 看起来有一千万字的苦水要往外倒,温凉赶紧捏住了他的嘴。 “别这么跟我推心置腹。我看起来像是会开解人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有你方哥会做。” 曲文星忽得蹲了下来,死皮赖脸地握着温大佬骨线漂亮的手。 “长官,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是吃定了方哥心软的老混蛋,对不对?” 温凉沉默了半晌,轻声笑了。 “说得对。” 曲文星人精似的,扫一眼就知道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人可以蹭,话说到什么程度合适,交往到什么距离该停。 分寸也掌握得足够好,不会让对方感到被侵犯隐私的不舒服。 于是曲文星没有再继续这样的对话。 他掏出小手绢,给温凉仔仔细细地擦了掌心指缝,然后鞠了一躬,准备轻轻松松地转身上路,却忽得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话。 “文曲星是恒星。恒星是热核高密度星体。” 曲文星脚步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见温凉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正好砸在他掌心。 “曲文星,你错了。恒星跟行星不一样,它是会自己发光的。” 掌心的石头沉甸甸的,曲文星心口仿佛也被重重砸了一下。 他看向温凉,喉头动了动。 “别这么看我,我对你的心理阴影没兴趣。”温凉视线扫过远处小巷子里的暗色,“...我只是觉得,如果方宸在,大概会这么跟你说吧。” 曲文星眼睛竟然酸了一下。 他掩饰地干咳一声,拢袖笑了笑。 “那个,温哥,你好像很喜欢方哥呢。” 温凉细长食指撑着额角,颇为为难地叹了口气:“喜不喜欢的,都被绑上贼船了。造孽啊。” 曲文星表示磕到了。 他抱拳表示尊敬和惹不起,转身就溜。
第五十五章 宝石与玻璃 曲文星走了以后,温凉靠坐在墙根没动。 他抬头望天,身骨清瘦修长,被夜色微光映得格外漂亮。 温凉倒真不是刻意在这摆造型,而是浑身关节疼得像是断了一样,动一动都觉得窒息。 街那边又传来几道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温凉右手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却蓦地皱了眉,闷咳一声,唇角霎时溢出殷红的血色。 “又来...” 温凉的核心似乎要炸裂,身体里宛若藏了一枚喷薄的火山口,血液就是岩浆,沿着青色的血管灼烧着身体每一寸皮肤,几乎要把他原本又薄又透的皮肤灼烧殆尽。 他视线恍惚,面前的月光晕成了几道模糊的圆带,朝他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狐狸,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欠了你的...” 温凉勉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密封的针筒,用牙齿轻咬塑料针套,针头寒光毕现。 他撩起袖口,利落又沉稳地将针头扎入了纤细的手肘静脉,大拇指极快地将那淡金色的透明液体推入。 温凉被猛地攫住了呼吸,像是饱涨的气球被皮带勒住,他痛苦地扬起纤长的脖颈,隐有青筋微颤。 过了不知多久,那令人几乎无法忍耐的痛苦才渐渐消退。 温凉的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军装立领,颜色深了一圈。 忽得,像是察觉到什么熟悉的气息,温凉缓缓张开眼,看向街角处的一大片阴影。他难掩倦意地撑着眉心,懒懒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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