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听到柴中将的话,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 “赵景栩同志的能力和成绩,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座的一位高级军官迟疑地开口,“只是他岁数还小,经历不够,骤然担任这样重要的职务,我们只是怕他掌不住舵,在大方向上走偏了...” “偏什么偏?!现在整个‘恒星计划’搁置不前,是触礁搁浅了吧!”柴中将皱着眉,看向他右手边的另一位青年军官,“小叶,我也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也能理解你的力不从心。只不过,‘恒星计划’不能因为你个人的伤病而耽误,你应该从大局出发,理解组织。” 与赵景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称呼为‘小叶’的年轻军官。 他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上半身消瘦,皮肤苍白得惊人,一双眼睛却明亮动人,像是绿荫下一潭春水,清澈而温柔。 他的五官也十分精致,似乎上天是用标尺卡着造出来的,在脸上却不显局促。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温和地颔首:“指挥官的做法我能理解。自三年前的爆炸以来,我一直病着,耽误项目进度,是我的错。其实,我也想借着这次集体会议,跟指挥官和各位高层说一声。我想请辞技术与进化部部长的职务,回归科研一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研究工作,回馈组织对我的信任。”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技术与进化部部长职位,不可不说是无数人死死盯着的肥肉,如果骤然空缺,恐怕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又要再度动荡。 “叶部长,这件事不能儿戏,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一位安静做着笔记的中年女军官骤然开口,温和地规劝道。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既然叶部长主动开口请辞,那么就由赵景栩副部长顶上,这样,他接手‘恒星计划’也就顺理成章了,不是吗?” “小赵他才加入三年,哪里能接手那么大一个盘子?你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老魏,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看小叶部长不用退,该退的应该是你!” “胡说八道!”魏国强直接砸了茶杯,“许振飞,我看你是怕赵副部长上台以后,自己捞不到好处了吧。” 一群老干部习惯性地打嘴仗,听得柴万堰一个头十个大。 这些年所有提议,就从来没有一件能全票通过的,仿佛提意见已经变成了方针正确的必要准则,顺从就是敷衍、不尽心。 “既然谁都不服谁,那就投票!” 听到投票两字,柴中将豹目圆睁。 这群老王八犊子,投了一个晚上,投出个寂寞,现在还要继续投? “那当然好!看看都快十年了,你的老海派是不是还要陪着你胡闹...” “什么海派山派!军纪都忘到脚后跟了是吧?!现在我们是高度一统的地心大陆,那些派系斗争的糟粕都给我咽到肚子里。”柴中将粗粝的手掌按在桌上,掌心噼啪作响,显然是压不住愤怒,要抽人了,“我看你们一个个老得正经事记不住,不正经的事倒是急得清清楚楚!掏粪车要是途径你们的精神图景里淘一淘,肯定大有收获。这一个个的脑子里装了个下水道,嘴里喷粪...” “咳。” 中年女军官提醒了一声。 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许振飞和魏国强直勾勾地看着柴中将,柴中将三分讥笑七分无畏地回瞪过去。 “景栩,你自己站起来说,这职位你敢不敢要?” 赵景栩抬眸看了一眼叶既明。 对方正温和地回看他,眸光淡然,甚至带了一丝隐隐可见的笑。那笑容满怀关爱又殷切,像是希望自己学生接过薪火、传承技术的温柔与诚恳。 可惜,赵景栩太过了解叶既明。 这人蒙着一层温润的皮,内里深不见底。 双腿残疾、身体虚弱到无法离开轮椅,却能让每个人都爱他敬他,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辞职是他欲拒还迎的战书。 这笑容,是他亲手敲响的战鼓。 赵景栩没有理由不应战。 他轻眯了眼睛,挪开了视线,随即缓缓起身,朝着柴中将行了一个坚硬的军礼:“报告长官,我愿意听从组织安排。” “干脆人人都长着一个脑袋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话语权。”许振飞委委屈屈地望了一眼柴中将,气呼呼地甩手不管了。 “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怒气上头的柴中将刚撸起袖子,就被中年女军官瞪了回去。 ‘这群老王八...’ ‘精神图景里也不准骂人。’ ‘老婆,你...’ ‘跪下,闭嘴。’ 柴中将立刻在精神图景里跪得端端正正,脸上却横得很,表情愤然,外厉内荏。 于晶闭了眼,释放了精神力,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压下几名躁动的老哨兵。 反倒是柴中将一左一右两个静坐看戏的话题中心人物,年纪不大,但倒还能沉得住气。 一个敢给,一个敢要。 “我们倒是空长年纪,现在还比不上两个小辈。”于晶指节敲敲桌面,“来,投票吧。” 十个人开会就是会有这样的尴尬局面。 平票。 柴中将都麻了。 他看着许振飞, 问:“工会那三个怎么没来?” “忙着捞钱呗。” 许振飞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 “行了,这件事我做主了。”柴中将大手一挥,武断下了决定,“我宣布,恒星计划第三代指挥官由赵景栩担任。老规矩,白塔最高机密,外泄者,杀。” 不少人要站出来反对,柴中将大手一抬,用强硬武力拦了他们的反抗,像是牧羊人手里的鞭子,痛快地抽着不听话的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另外,叶既明同志的辞职申请暂且保留,部里事多事杂,还是要一个有经验的顶着。” 点到名字的两个人一站一坐,恭敬地行了军礼。 “是,指挥官。” 会散得很突兀,而许振飞也刻意留了下来。 等到人都走光了,他‘邦邦’地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劝道:“老首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能主动提拔赵景栩放弃叶既明呢?叶既明他是谁的学生,你不会忘了吧?!老方他当年...” “我当然记得!”柴中将喝住他,“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提了。” “不提,不提,不提我憋得慌。”许振飞背着手在屋里转悠,“赵景栩都不知道是不是老海派塞过来夺权的!这些年,你这代指挥官位置坐得多不容易?!时不时就有些倒霉催的过来找事,咱们现在用人都要好好调查背景,你就这么冲动,这让我...” “要不,这指挥官给你,你来做!”柴中将胡子炸着,怒火中烧,“我说选他,就选他,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许振飞被骂得耳膜嗡嗡作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赵景栩。”许振飞脸上的表情竟有些痛心,“这些年,你暗地里搜罗铁磁体敛财的脏事,是不是都是赵景栩帮你做的?你这是觉得小叶他伤了身体,没用了,所以就要弃他不管了,对不对?那我们呢?是不是有一天老了,不中用了,你也要丢到一边,跟丢一双破鞋似的?”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再说,那些钱,你敢说你一点儿都没动过?!” 柴中将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完全不顾两人旧时情谊,像是为了钱断了义。 许振飞站在柴万堰面前,像是旧时鸟尽弓藏的破弓,明明老首长都变了心,他却还是想要护着他的脸面不被风刮掉。 都特么是热脸贴冷屁股。 他抖着胡子,重复说了几声‘好’,然后摔门就走。 门外有人等着,赫然是跟他打嘴仗的魏国强。 两个老叔叔辈儿的人了,一见面分外脸红。 “干嘛?” “等落水狗出来,看好戏。” “那也比滚泥猪强。”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开骂,却瞥到转角正自己驾驶着轮椅独自前行的叶既明,两人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来。 Hela “小叶这身体...唉...” “典型的身体拖累了脑子。” 两人立场不同,但此刻却难得达成了一致,毕竟,天才被迫退出,胸中一腔理想不得酬报,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老魏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老许,你说,被列为白塔最高机密的‘恒星计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高度机密,严禁外泄。” 魏国强瞅了瞅脸色铁青的许振飞,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也不知道啊。我说老许,你这么多年,到底忙活了点啥?” 许振飞:“……” 被老首长抛弃,被死对头嘲讽。 偏偏他们说得都是实话。 可恶,被虐到了。
第三十章 真与假 叶既明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层台阶卡住。 旁人抬腿小小一步,与他而言,却像是天堑。 他又试了一次,意料之中的碰壁然后跌回原地。电动轮椅的驱动不足以支撑他越过障碍,于是叶既明果断放弃了近路,打算绕点远。 他右手刚抚上方向杆,面前却不期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面容严肃、骨线硬朗、短发板寸,军装笔挺一丝不苟,赫然是话题中心的另一位主角:赵景栩。 “赵少校,有事吗?” 叶既明温和地开了口,嗓音温润中带了一丝哑。 “没什么事。” 赵景栩说了四个字,便不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叶既明也不主动开口、亦不催促,只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细瘦的手腕轻轻搁在轮椅银白的扶手处,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月色的洗涤下泛着盈盈的幽光,映得他气质更加温柔。 开了一天一夜的会,正常人都会受不了,何况是身体虚弱、常年久病的叶既明。 可他却耐心地陪赵景栩守着寂静,周身气度优柔温和,仿佛病痛只摧残他的身体,没有触及他的灵魂。 赵景栩终是淡淡开了口:“为什么要辞职?” 叶既明笑了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三百六十天是病着的。我的向导核心也因此极度不稳定,时常崩溃。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好部里的工作呢?” 赵景栩:“这些年,你兼顾得很好。” 叶既明:“是吗,谢谢。” 赵景栩走到叶既明的身后,握住轮椅的扶手,轻轻用力一抬,使了个巧劲,便轻巧越过了那一级台阶。 叶既明抬眸,又说了一声‘谢谢’。 赵景栩推着轮椅,目光凝视着叶既明端坐的背影。 那样瘦弱的肩膀,偏偏撑起了少将的军衔。 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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