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愣了一会儿,才跑着帮他接通讯号。只是忙中,他时不时地瞥一眼任钱,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看我干什么?” 任钱目不转睛地盯着讯号。 “没什么,就是...觉得指挥官的担心有些多余。” 指挥官曾说过。 任指挥官大概会六点多醒来,可能会闹着要去战场;又或者会大哭一场,边哭边指挥战局,希望他多照顾一些任指挥官的情绪。 任钱低着头笑笑。 “哭么?没必要。” 五十三号不在了,刘眠走了,再也没有人会陪他胡闹了,哭闹给谁看? “至于非要跟着去...是啊。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我倒真会死也要跟他一起上战场。” 可是刘眠太可恶了。 在该解释的那些年,一句话也不说,生生吊着他的心,放任他在虚诞中沉溺;却在不该解释的时候,将心掏了出来,捧在他的面前,请他原谅。 刘眠说。 他和叶既明从来不是爱情,但这最后一程路,该陪他走完。 刘眠说。 这一去,九死无生,但他不悔;只求原谅,往后余生,不可再相陪。 刘眠说。 他这一生,愿望很少,但一直想踏遍山河,看看这个世界。 任钱慢慢地握紧肩上的军装。 “等这一仗胜了,我代他去看看这个新世界。” 丁一略带哽咽地说了一个‘好’。 任钱笑着拍他的肩,眼底依稀能看见极微弱的泪花。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新世界 (完结) 时间马不停蹄地向前走。 本该是阳光遍洒大地的时刻,可此时,强烈扭曲的极光却比太阳的光要更加夺目灼眼。 空气里的磁场紊乱,温度上升,地表像是烤炉,让人无法呼吸。行走在大陆上的哨兵向导头晕目眩,无法直立行走,只能紧贴地面,艰难地苟延残喘着。 尽管小楼里有磁场稳定器,可任钱还是难受得吐了两三次。 他艰难地趴在控制台上,扯着嗓子朝通讯器里吼。 “第八十五处坐标正遭到地磁风暴的围攻!负责人,调整方向,向北24度!!” “总塔!!关山的围攻依旧在继续,需要支援,第二副队上!!” 地磁风暴过境的暴戾远远超过他们想象。 任钱紧紧地盯着显示屏里的磁场强度,那颜色红得已经像是要滴血,代表着极其强烈的程度,快要超出仪器的最大量程了。 “...温凉,还没构建好向导连锁吗?” 总塔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能与地磁风暴抗衡的能量出现。 任钱开始担忧,是不是向导的能量桥构筑不畅,是不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地磁风暴的包围圈已经逐渐逼近总塔,这片大陆完全被强磁漩包围,大部分信号都传不出去了。 人类像是束手无策的渺小猎物,被一头凶兽视眈眈地盯着,静等时机一到,被狩猎分食。 墙体开始出现裂缝,脚下像是踩着流水。 任钱果断组织小楼内留守的干部转移至最近的掩体,而他则一趟一趟地在即将倾塌的楼内抢救通讯器和信号发射源。 任钱满身的灰,盘坐在地面,还在拼命地借助断断续续的信号指挥着。幸好,总塔逐渐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比如关山的‘新编军’被击溃,比如,关巡察已经夺取了指挥权,将资源完全倾斜给温凉和方宸,以及他们手下的哨兵向导。 “搭建困难...时间...”关听雨的声音断续传来。 是啊。 时间。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与自然争命。 恐怖极光压在穹顶,人类显得那么渺小又脆弱,像是随时会被风化的软弱物种。 但任钱知道,他们还不能认输。 还有一群人在拼了命地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终于,最后的信号也被切断。 五彩的极光已经完全变成恐怖的白光,强烈的射线倾泻而下,气温直线飙升至四十五度以上。 呼吸艰难,皮肤如针刺,身体里的水分被一点点剥夺,意识也在渐渐地消亡。 这是人类最后的结局了吗? 任钱不甘心地睁开眼。 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能量柱拔地而起,遥远的东方天际被生生地戳出一个空洞!光被阻断,风也被拦截,在总塔的上空,一道蘑菇云状爆炸陡然而生,能量潮凌空击云,扩散千里。 “是温凉和方宸!!!” 任钱失声喊了出来! 下一秒,一百三十五根能量光柱在全地心大陆亮起,擎天架海,势不可挡,连点成线,线汇成一面坚实的盾,阻拦了所有射向大地的强烈光线。 地磁风暴剧烈地撞击着守护之盾,将其撞得摇摇欲坠。可没有一个光点被撞灭,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咬牙支撑。 任钱热泪盈眶。 “...撑下去。” 此刻,所有仰望天际的人都在默念这三个字。 撑下去!! 磁场被扭曲地更加厉害,在地与天的分界线处,形成了一个个恐怖的空洞,一股无法阻挡的力自其中诞育,所有嵌入核心和电子的新人类都受到这样的外力牵引,他们的精神图景簌簌震颤,仿佛有人正用双手掏出本不属于人类的核心与电子。 任钱也痛得浑身发抖,冷汗加身。可他并没有竭力阻止核心的离体。 剧痛模糊了视线,任钱艰难地撑着眼,努力想要看清混沌的天与地。远方,一百三十五道光柱愈发鲜明,从进化人类身体里取出的核心与电子汇入先驱者的盾牌里,那保护膜愈发厚重,足以与地磁风暴一战。 下一秒,两方对峙骇然相撞! 天地激荡,风云变色,一股足以震碎穹顶的力道自天地间荡漾开来,磁场的交变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恐怖的爆炸声在每一处角落响起,仿佛时空破碎,一切成灰!剧痛冲击了人类的精神,所有人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激烈的爆炸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间凝滞,连风都不肯走。 任钱就这样晕了很久,很久。 他沉睡着,仿佛地磁风暴与人类恶战是一场噩梦。 高温灼烧,他以为自己要被渴死在这个荒诞的梦境里,可仿佛侧脸淋了一滴冷水。那滴水过于饱满,冰冰凉凉的,让他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滴水落下。 任钱艰难地抬起手,放在侧脸,手背却又承接到了两三滴。 这次,不仅是侧脸,水滴淋在他的眼眉间,背上,一滴滴,轻轻敲打着晕眩的意识。 他咬了舌尖,勉强撑开了眼。 眼前的黄沙变了颜色。 他不敢置信地用手轻轻戳了戳沙土。 是湿润的。 任钱仰头,一滴滴大雨落了下来。 近十年都未曾落下的雨。 终于重回人间。 磁场终于不再紊乱,总是萦绕天空的纷杂极光仿佛不曾出现过。任钱轻转右手,发现深藏在他身体里的核心已经不再,只留了一块空洞,提醒他不忘曾经。 任钱怔怔地抬手,接了一捧雨。 “...他们,成功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欢呼声传遍了地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劫后余生后的欢喜是最真切的,连暴雨也不能阻隔。 人们在雨里拥抱,在雨里疯跑。 他们不再为了‘退化’而喟叹,而是满怀期望地大步向前。在这个新世界,他们拥有无尽的可能,人类,终会再走出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大雨倾盆,洗刷着这片土地的干涸,像是仁善的自然给了人类再一次和谐共处的机会。 人潮涌动间,一个娇小的身影疯了一般地奔跑而来。夏旦额角还有一块被砸伤的痕迹,可她也不管,只是含着眼泪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黑绒盒子。 “他们,还会回来吗?” 夏旦声音颤抖,在暴雨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任钱伸手,拉过夏旦。两人并肩而坐,任钱分给了她一半外套,当做雨披。 “夏旦,如果人类不再为了资源而斗争,不再为了进化而自相残杀,不用为了抵御天灾而殚精竭虑。在这个新世界里,你想做些什么?” 夏旦抱着膝盖,身体颤抖。 她虽然痛苦,却还是强迫自己认真地想着。 半晌,小丫头抬起头来,在任钱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老师’ “嗯。”任钱微笑,“是个好职业。” 不忘旧事,总怀警醒; 探寻真理,开拓未来。 教书育人,的确很适合她。 任钱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牵着夏旦的手,在大雨里漫无目的走着。 暴雨倾盆而下,他的眼泪混着雨水掉落一地。这一刻,他走在旧时代与新世界时空的缝隙间,肆无忌惮地思念着过去的一切。 任钱并不害怕这一刻的软弱。 因为他很清楚,当雨停时,他会迫不及待地拥抱那个崭新的世界。 那个,他们誓死守护、却来不及走过的新世界。 八年后。 大学课堂。 “...对待自然,要学会取之有度;想要飞翔,必须先学会走路。人类武器化,并不是进化,而是一场文明的倒退。对生命的尊重程度,是人类文明的测量单位。希望过去的历史可以成为未来的指路标,让我们不再迷路。” 一位面目清秀的女老师站在讲台前,正浅着笔墨,轻声细语地讲解着结课寄语。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字字切中重点。堂下的学生听得全神贯注,奋笔疾书。她的左耳总是戴一枚红色水滴耳钉,被初夏的阳光一照,碎光粼粼。 下课铃响起,学生簇拥而上,将女老师团团围住。 夏旦轻声细语地逐条答疑,可学生求知欲太过旺盛,生生将她堵了半小时。夏旦抬腕看一眼时间,踮脚看向在走廊里等待已久的关听雨与任钱,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抱歉’。 “你先忙,我不急。给你带了点西边的特产,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你。” 任钱满身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洗净。 “我也不急,我今天跟局里请了一天假,到半夜都是空着的。对了,这次我也把大忙人柴少拎来了,晚上食堂见。” 关听雨更是大度地摆摆手。两人并肩而行,低笑着说着分别这段时间的见闻,勾肩搭背地走了。 夏旦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又说了声抱歉。她正要继续帮学生解题,余光一瞥,却看见了几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她呆住了。那是她魂牵梦萦,却不可再见的人们呐。 “温哥哥?方哥哥?!” 心口被重重一钉,夏旦即刻丢下手里的书册,疯了一般地去追。学生们没见过斯文的夏老师这样失态,他们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夏旦从长廊追到远处的银杏树下,急切地找了几圈,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连耳钉跑丢了也恍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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