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风雨欲来,日光逐渐消弭,乌云压境。他脚下骤然一空,整个人被海水笼罩,咸涩气息无孔不入,海水倒灌进他的嘴巴和鼻子,气管痉挛抽搐,被动交换水和氧气,细密的气泡上涌翻腾。 从他这个视角看,鱼鳞一般的纹路在海面流动着。随着他身体的下落,眼前海水的颜色越发深沉,直至变得不透明,彻底遮盖视线。 残存的最后一点空气也被迅速地消耗殆尽。 他死了。 或者说,是裴余死了。 被黑暗笼罩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线光亮,像深渊里投下的微弱光束。薛见舟忍不住蹙眉,挣扎着睁开眼。 视野陡然开阔,雪色天花板映入眼帘,冷白的光线温和照亮这一方空间。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记忆慢慢回笼。 他在海边排演,落了水,然后有人游过来救他…… 薛见舟下意识偏过头,然后就对上男人阴沉沉直勾勾盯着他的一双眼。 “……”糟糕。 心里的小鹿疯狂蹦跶起来,瞬间拉响十二级警报。青年对他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致深,你怎么来啦?” 江致深没说话,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用棉签沾水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男人紧抿着唇,眉头微皱,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生气了,你哄不好”几个大字。 薛见舟迅速认错。“我错了,致深。”他放软声音,“这次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要让自己受伤的。” 江致深没有反应。 “我……我不应该沉溺在剧本里,更不应该不等小夏哥就一个人跑到海边排演,对不起,致深,不会再有下次了,我知道错了……”青年进行着自我检讨,一边试图坐起来,伸出手去拉他,“致深,我错了,你理理我——” “好好躺着别乱动!”江致深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瞪了他一眼,抓住他正在输液的手,小心翼翼地塞回被子下。 薛见舟眨巴眼盯他,拖长声音:“致深——” 江致深叹气:“……你可真是我祖宗。” 薛见舟便抿着唇偷笑。 “现在感觉怎么样?”男人俯身摸了摸他消瘦的的脸颊,勉强压下心中的躁郁,“医生说你没有吸入多少海水,发生感染的几率比较小,但还是要留院观察24小时才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他乖乖回道,“就是头还有点晕,手脚没力气。” 江致深看他这一脸虚弱的样子,到底气不过,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薛见舟轻哼一声:“疼……” “你还知道疼?”江致深又敲了一下,“要是你再多灌进一点水,引发肺部感染和肺水肿,我看你到时候叫不叫疼。” 薛见舟自知理亏,很乖地用脸颊蹭他的手指,一边转移话题:“你是一收到消息就从妈妈那里赶过来了吗?她身体怎么样呀?” 江致深知道他要问什么。“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来得及跟她说。”男人似笑非笑地补道,“不过我们公开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薛见舟面容一僵,磕磕巴巴回:“啊,是、是吗……” “她没说什么,你就别担心了。”江致深笑着揉揉他的唇角,气定神闲,“你还是想想这件事要怎么和她解释吧,这次我可不会帮你。” 薛见舟垮着一张脸瞪他。 因为吸入海水量较少,没有出现其他不良反应,薛见舟在第二天顺利出院。 崔迢对这件事后怕不已,迅速给他安排了一个礼拜的假期,强制要求他在此期间不许回剧组上班,一经发现立刻上报给江致深。 薛见舟对此很不满。“为什么是跟你打小报告?”他歪歪倚着沙发,将脑袋搁在手臂上看江致深切水果,小声嘟囔,“怎么都觉得你能管住我呐……” 薛见舟出院后,江致深特别自然地退了原来预订的房间,拎包住进他的酒店套房,大有一副赖在这儿不走了的架势。 “我怎么就管不住你了?” 江致深瞟他一眼,手下唰唰切开橙子,用刀面抄起堆进玻璃海碗,和洗干净的草莓、葡萄放在一起:“我可是你男朋友,公开且见过家长的正牌老公,我都管不了,你还想让谁管?” 他把“正牌老公”四个字咬得很重,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可忽视的醋味儿。 薛见舟脸颊一红:“你怎么又醋了,奚老师不是解释过了嘛……” 他也是在今天出院的时候才得知原来是奚辞第一个下水来救他的,并且某个惯会喝飞醋的男人和人家趁他昏睡时互相阴阳怪气,一个认为对方说话难听是在挑拨离间目的不纯,另一个则觉得江致深连男朋友都照顾不好还要操心他的婚恋状况实在是多管闲事,最后以奚辞说不过江致深为结局,两人不欢而散。 江致深挑眉,眼神透露出一丝幽怨:“你倒护着他。才几天功夫,人家就叫你‘小薛’了,我要不来,再过个把礼拜你恐怕都能把男朋友忘了呢。” 薛见舟发现这人是真的很喜欢嘴上花花,特别是跟他在一起后,说荤话、喝飞醋、爱唠叨、心眼小又傲娇,害他霸总滤镜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青年狡黠地眨眨眼:“我哪会忘了男朋友呀。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这么好的男朋友只有一个,我珍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丢下你嘛。” 执行长先生被哄得浑身舒坦,从实木茶几另一侧探过身,用指节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哼,小骗子,就知道说好听话。” 他嘴角翘着,从沙发上站起身,一手拿着鲜果碗,一手去牵薛见舟:“走了,男朋友带你回房间看电影去。” 薛见舟入住的高层套房面向大海,卧室里有一整面的落地窗以供客人欣赏海景。此刻夜色侵袭,窗外海面被浓重夜幕笼罩,只有灯塔明亮闪烁的光柱照射过来,映亮一小片区域。 薛见舟舒舒服服地靠着江致深的肩膀,两个人躺在床上投屏看起了恐怖电影。 江致深对他的选择颇有微词。“怎么看这个?”男人随意用遥控器换了几个,无一例外都是血腥恐怖的灵异片,“最近不是有一档爱情片刚上映吗?看那个多好。” 薛见舟诧异地瞥他一眼:“你怎么不请教一下周先生?我以为他会教你这个呢。” “……并没有。”执行长虚心求教,“咳,所以是为什么?” 青年窝进他怀里笑:“当然是为了彰显男友力呀!你想想,要是我被恐怖片吓到了,你不就正好可以把我抱进怀里,亲亲抱抱安慰说‘有我在’了吗?” 江致深如醍醐灌顶——所以下次他和舟舟去看电影的时候,就可以…… 薛见舟憋着笑慢悠悠道:“——但可惜,我不怕鬼。” 江致深:“……” 江大少爷只能搂着笑得花枝乱颤的男朋友,无奈叹气。 薛见舟挑的这部恐怖片的确不错。他抱着玻璃碗吃水果,看得津津有味,徒留被着了道的江致深在一旁抓心挠肺,满脸幽怨。 在电影后半段还算平静的间隙,薛见舟这才像想起身边还有位男朋友似的,挑了个葡萄,剥皮放到他嘴边,示意:“啊——” 江致深轻哼一声,叼过晶莹多汁的葡萄,转头就抓住了薛见舟的后颈。 薛见舟战术性后仰,却被按得死死的,又怕打翻腿上的鲜果碗,只好放弃挣扎,乖乖接受了这个葡萄味的亲吻。 两人亲着亲着就有些情动。薛见舟迷迷糊糊,感觉到腿上一轻,同时,一个并不陌生的物件顶到了他的腰侧。他睁开眼,看见玻璃碗已经被男人随手丢到床头柜上,而江致深就跟一只看到肉骨头的狗似的,用灼热又隐忍的目光盯着他。 此刻电影还在播放,音效幽怨诡异,薛见舟被前后夹击,脊背都有些发麻。他面红耳赤:“你真是……看个恐怖片都能——” 措不及防被重重一顶,薛见舟最后的音调猛地拔高。他狠狠啐一口:“流氓!” 江致深耍无赖:“是,我是流氓,我见着男朋友就走不动道。” 他果断关掉那部可能会让他萎的恐怖电影,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亲脖颈,一边含糊问:“嗯?做不做,舟舟?……我都想死你了,难道你忍心看你男朋友被憋坏吗?” 薛见舟还在做垂死挣扎:“可是房间里没套……” 在薛见舟不可置信的视线中,江致深从口袋里掏出五六个安全套,用一种非常自得的语气宣布:“我早就准备了。” “……”青年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耳朵尖通红,看上去是真的有被他变态到。 男人去挠他的腰,鼻尖蹭着他的颈项,黏糊得要命:“好不好,舟舟?” 青年趴着不理他,半晌才有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来:“那就做嘛,真是……”这种话怎么好问得出口的! 然后他就被某江姓流氓以饿狼扑食的姿态压进了被褥里。 顾念着男朋友的身子,江致深全程都很小心,也没真变态到一夜就把这五六个安全套用完,动不动就停下来询问一句,生怕把他伤到哪儿。薛见舟几次三番因为他的嘴碎被卡得不上不下难受不已,恼羞成怒地用拳头捶他。 江致深就安安稳稳地扶着他的腰,忍得手臂青筋爆出,一边重重喘息,一边很不赞同地把青年试图在他身上乱点火的手挪开。 “乖一点,”他嗓音沙哑,额角覆着一层薄汗,眼里情欲分明,“慢慢来,你不要动。” 薛见舟只好作罢,手臂撑在他小腹处,任由对方放缓了动作冲撞,在一阵又一阵温柔安抚与引导中彻底沉沦。 结束后已经将近十点。 房间里热气蒸腾,床上凌乱一片。青年趴伏着小声喘气,满脸恍惚,被哄着去浴室泡个澡也不愿意。 江致深无奈,只好抱他去浴室简单洗了一遍,又将人抱出来,团吧团吧塞进被窝里。 江致深吧唧亲了一口男朋友微红的脸颊,把他搂进怀里,掖好被角。 夜色已深,窗外海浪汹涌,天幕被乌云笼罩,无星无月。 江致深被怀里人发出的低泣声惊醒。 薛见舟很不安稳,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在台灯微弱的光线照映下,额角汗珠晶莹,打湿头发。 他睡意顿时散了大半,伸手调亮台灯,一边环住薛见舟的腰,摸到一手的汗。 青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涔涔一片,亲热完后稍微变得红润的脸色也在此刻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点苍白的憔悴了。 他听见薛见舟的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师兄,别走……别丢下我,师兄……” 江致深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薛见舟其实远没有白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自然。 出院时心理科医生就告诉他,入戏深浅往往与演员的共情能力挂钩,焦虑、绝望、麻木的情绪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立刻缓解的。他作为家属应该多陪伴,转移患者的注意力,可以通过运动、听音乐、看电影等方式让患者放松心情,或者找到一个完美途径一次性解决所有需求——比如情侣之间的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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