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十二拐后,路便没那么难走了,两旁村庄逐渐密集,在夜色中绽着斑斓的灯光。 他们今晚在八宿停留。民宿建立在雪山脚下,高大茂密的山地针叶林自山脚向上蔓延,铺开一地深秋的银绿。 薛见舟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里多了四五道未接电话,都是尤菲打来的。 他有些意外,将毛巾挂在脖子上,拨通电话。 没待薛见舟开口,另一头便传来尤菲的声音:“薛薛,你有看我给你发的链接吗?刚刚有个代拍发了你们综艺的路透照,暗示你和余桃在谈恋爱,这会儿你们的CP词条已经上了文娱榜热搜第一了。也不知道是谁加的热,这是在故意给你使绊子吧……” 最近他风头正盛,要给他使绊子的人可太多了。 薛见舟无声笑了笑,没有细想,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打开了尤菲分享给他的微博链接。 几张路透照都很清晰,里面偶尔会出现其他嘉宾,但以他和余桃的双人照居多,炒作CP的心思昭然若揭。拍摄者很会找角度,画面里他们举止亲密,薛见舟时而对她低语,时而帮她拧开水瓶,抑或是策马赶至她身边,余桃便在边上笑得羞涩又乖巧,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对处在热恋期的男女朋友。 那条微博的文案只有几颗爱心,表意不明,评论区里不少人在询问真假,但博主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仿佛在故意引导粉丝误解。大部分网友就是看到话题点进来来嗑CP的,一个个带着CP名“舟水之余”撒欢,转发数已经过万。还有不少营销号闻着味儿赶过来传播扩大,导致这个词条冲上了文娱榜榜首,现在已经在主榜末尾挂着,隐隐有上升趋势。 薛见舟在实时那里随便翻了几条,有真情实感嗑的,也有他的粉丝在做澄清,还有骂他炒作不要脸的,不过他这几年见多了这种言论,也没有特别在意。 “你的粉丝呢,目前情况还稳定,我和后援会联系过了,已经替你否认了这件事情。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比起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谣言,粉丝肯定更相信你,没多少脱粉的,我还看到好几个说只要你不退圈,谈恋爱结婚都没关系——不愧是生命粉。” 尤菲说到这,也有些忍俊不禁,缓了一下才继续道:“而且有粉丝扒出了余桃的料,发现她团队有过拉男艺人炒作CP的前科,你不是被祸害的第一个。后援会已经通知大粉进行各平台澄清了,我们也在压热搜,希望等一会儿就可以下去了吧。” 薛见舟刷着微博,安静听她说话。直到尤菲说完了,他才冷静地反问她:“既然粉丝这边不需要什么安抚,你又是为了什么这么急着告诉我呢?” 尤菲就知道薛见舟已经猜到了。 “是江先生那边,”她叹了口气,“恒欢没经我同意,擅自发邮件联系了周先生,并请求他解决这件事。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周先生到现在还没回复,鉴于之前江先生解决事情的效率,现在公司里已经有人在传……” 她不太想说出后面的话。 但薛见舟听懂了。他被糨糊裹了一天的思绪终于豁然开朗,甚至恍然想到,早上那条短讯果然只是个试探,不论他回复了什么,结果都是如此而已。 从前绞尽脑汁试图拖延时间的行为在现在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该到期的到期,该离开的离开,他本来就什么也留不住。 薛见舟站在窗户边,看着夜色里隐约的山脉轮廓,笑了笑,接下她的话:“在传我被江先生抛弃了?” 尤菲咬咬牙:“是。但薛薛,你别担心,说不定周先生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青年身形高挑,肤色白皙,周身被月色笼上了一层晶莹的薄纱,仿佛会随着晚风一同消失不见。他把玩着窗帘上的穗子,眼睫微垂,神色淡淡:“菲姐,合同期限快到了,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 “我只是怕你——”尤菲顿了一下,“我只是怕你会胡思乱想……” “反正以后都会这样,就当提前体验一下自力更生的感觉好了。”他笑了一声,“我相信我们自己能够解决好。我被炒作CP,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尤菲还想说什么,却听电话另一头,薛见舟压低了声音,有点温柔地、又好像有点难过地请求道: “菲姐,不要再联系他们了,不要再让他们心烦了,好吗?” 她心脏都因为这句话而皱缩了一下。尤菲心疼不已,忍着满腔酸涩,应一声:“好,好,都听你的,不联系了。” 挂掉电话,薛见舟听见房间外有人轻轻敲了下门。 “小舟哥,”是余桃的声音,“我能进来跟你聊一下吗?” 薛见舟走过去打开门。 余桃站在门口,眼眶微微泛红,手指拧着衣角,像是想说什么。他轻轻瞥一眼安静的走廊:“去大客厅吧,进我房间有点不太合适。” 余桃惴惴地点点头:“好……是不太合适。” 客厅里灯光昏黄,四下寂静,只有窗外夜风刮过树叶带起的沙沙声。 薛见舟递给她一杯热奶茶。余桃似乎有点紧张,坐下后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向他解释:“小舟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的确是想和你炒作CP,你流量大,我现在转型,急需粉丝,我也是听了经纪人的话,才想出用这种手段的……但我后来是真心喜欢你了,不忍心这样做,没想到他们还是把照片放出去了,对不起,小舟哥……” 薛见舟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脸庞一侧映着灯光,眼底笼下一片阴影。 余桃几乎要哭出来了,眼睫湿漉,楚楚可怜:“小舟哥,你要是不喜欢炒作,我可以发微博解释的……但我是真的喜欢你,而且你对我也很好,你那么温柔,如果你愿意——” “余桃。” 薛见舟抬起头,脸上神情淡淡的,就像他对着大多数人时,模样冷淡又不失礼貌:“抱歉,我记得你说过我对所有人都很好,那我并不觉得我对你展现了什么特别的心思,会让你误以为我也有那种想法。还有,在盐井那晚,我认为你应该听懂了,我不会炒CP,更不会以恋爱的方式配合你炒CP。如果你因此对我产生了什么误解,那我很抱歉。” “小舟哥,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 “另外,我不喜欢你在一边说这种话的时候,一边又在利用我。”薛见舟望向隐在黑暗中的楼梯口,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藏在转角处的一道黑影迅速躲闪不见。 余桃脸色骤然苍白。 薛见舟朝她扬了扬手里闪着红光的小型录音器,嗓音不咸不淡:“我已经把刚刚的谈话都录下来了,我不知道你派人藏在这儿是要拍什么东西,但总之,如果你将今天的对话、照片以任何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方式发到网上,我都会将这段录音交给警方,以网络造谣诽谤罪起诉你和你的团队。” 余桃浑身都发起抖来。她怔怔地盯着青年,说不出话。 “还有两天,我不希望之后的综艺录制会因此而耽搁或受影响。”薛见舟站起身,把为自己泡的那杯热奶茶拿起来,神色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明天早上要出发去然乌,余小姐,早点睡觉吧。” 江致深下飞机的时候,米兰的太阳刚刚升起。 薄薄云层后笼着半轮红日,明亮光线在城市的玻璃幕墙上映出大片金红,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若隐若现。十一月中旬的日出已经很晚了,此刻霞光万丈,橘色火烧云缭绕天际,耀眼又璀璨。 他们乘上轿车。周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自下飞机后就一直在处理未读邮件。 原定的行程因为合作方要求而被迫提前,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改签、退房、修改文件条例和翻译……整个团队都绷紧了心神,不断确认,反复演练,就为了在谈判桌上呈现出最完美的表现。 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其中又有大半时间在商洽合作事宜,说不疲倦肯定是假的。江致深揉揉眉心,把手机打开,提了点精神问周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吗?” “……有的。”周则微微迟疑,把平板往后递给他,“薛先生那边出了点问题。恒欢公关部在昨晚向我求助,不过因为那时已经上飞机了,所以没能看到。我刚刚看了一下,尤菲小姐处理得很妥当,那位余小姐也在几个小时前发博澄清,热搜已经被压下去了,对薛先生影响不大。” 江致深匆匆扫了几眼那些照片,脸色微沉。他声音里难掩不悦:“那个余桃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想和薛先生炒作CP,在娱乐圈也挺常见的。”一看江致深的表情,周则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我还是不建议在这个时候换人,余桃小姐毕竟只是一期飞行嘉宾,也待不了太久,要是把她换下去,在舆论上反而对薛先生不利。” 江致深果然没再提这件事。他沉默一下,淡声道:“那就录制结束后处理掉,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条、造谣传谣的营销号和个人账号,我不希望再看到它们。” “好的。”周则低头在备忘录上记下,“那陈导那边——” “同样不许出现双人镜头,一律剪掉。” 江致深打开信息,发现置顶的对话框没有新消息弹出,还停留在他询问薛见舟要不要来意大利那里。 因为改签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舟舟说明情况。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住:“舟舟那个综艺现在到哪了?” 周则立刻回道:“刚刚问过了,现在正在去然乌湖的路上,和预想的差不多,后天上午录制应该就能结束了。” 江致深去拨薛见舟的电话,眉头紧蹙:“这件事情——舟舟那边就没人联系你吗?” “……没有。”周则莫名有些虚,又匆匆翻了一遍这两天的收件箱,确认从昨晚事情发酵后,薛见舟的经纪人并没有给他发过邮箱。 车厢静谧,只有江致深的手机里不断传出忙音,几秒钟过后,甜美的女声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周则轻轻咳一声,尤其在注意到因为几个电话拨出去都无人接听,他们执行长的脸色愈发难看之后,语气更加虚了:“可能、可能信号不太好,所以薛先生消息发不出来……而且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大概不想麻烦您……” 江致深紧抿着唇,手上继续拨电话:“这次行程最短能压缩到几天?” 周则连忙去查看日程表和航班表。 “明后两天的晚宴推不掉,乘大后天最早的那班回去,也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到上海。” 江致深勉强忍着心头的不安烦躁,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就按最快的来,不重要的一律推掉。” 本着来玩就要玩尽兴的原则,薛见舟一行人在然乌湖附近休息游玩了一天,才出发前往林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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