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错了什么了吗?”岑岚说到兴头上,也没有注意到黎泉的不对劲,只当黎泉不让靠着,顺势蹲在黎泉面前,扶着他的膝盖,兴冲冲地指着下一幕,继续道:“后面林树跟着于石这场,林树的眼睛也是盯着于石包外层套着的肥皂上的,我记得剧本里第一幕开场,就是林树蹲在井边用肥皂洗手……” “我累了。”黎泉突然道。 “啊?”岑岚正聊得兴起,闻言一懵。 “我是说,时间不早了,明天早上还要拍戏。”相对于岑岚,黎泉本就处在高位,他只要微微垂眸就能看到岑岚,他却别扭地移开目光,也不顾这个姿势多么地奇怪。 “你不高兴。真是我说错什么话?”岑岚这下意识到黎泉的情绪不对,原本在剧本上的心思也落了大半。 “你说的没错,你感兴趣的不是于石这个人,而是他的这个癖好。” 黎泉将岑岚方才分析的话重复了一遍,岑岚听出些阴阳怪气的意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黎泉见他脸色也变了,往下更没什么说头,起身推脱要睡了,离了岑岚房间。 外面漆黑一片,像是浸了墨海一般。 黎泉摸黑穿过客厅、走过长廊,连爬了好几步向上的台阶,确认已经远离岑岚后,靠在墙面上,无神地盯着黑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感兴趣的不是于石这个人,而是他的这个癖好。” ——“我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演的这个角色。” 或许岑岚真的有演戏的天赋,一眼就能看出这场戏的关窍所在,只是彼时此时,岑岚说出的话和过去一样的冷酷无情,寒人肺腑。
第29章 【川烟】是住过一段时间 【春风中学里都是当地的学生,很久没见过外来人,于石进班的时候,全班都静默了一瞬。 于石草草做了自我介绍,被安排最后面角落的一个位置。 老师出去了十分钟,教室内忽地喧闹起来,他听见同学们议论他,互相猜着他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说“北京,没看到他书包上的天安门徽章吗?” “北京!那他一定很有钱吧!” “看他书包侧边还带着一块香皂,真讲究,我们这儿哪有人这样,除了那个傻子……” 心照不宣地,前排的人都笑了起来,目光都指向于石斜对面的一个人,于石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可在他听到“肥皂”两个字的时候,于石看见那个人状似不经意地往后靠了靠,后背磕在后桌上,只是刚靠上的一刻,他的后桌人猛地锤了一下他的后背,那人又似鹌鹑般的缩了回去。 镜头转到那个瘦弱孩子的桌面上,聚焦在一张试卷空隙里——上头有三个名字,林树,林家财,龚红。 三个名字呈三角状排列,林树和龚红之间画了一个箭头,而林家财和林树之间画了一个问号。 镜头下移,稍稍带了一点林树书包外侧的半个肥皂。】 —— “咔——”陈留青拍拍手,喊了停。 黎泉和岑岚到陈留青旁边看监控器,三个人一齐回看了一遍,黎泉问陈留青,“这次怎么样?” 陈留青看一眼黎泉,特意让岑岚说,“你觉得怎么样?” 岑岚以前拍《帝凰》的时候,就见识到陈留青较真的脾气,过了七年,这个脾气只增不减,这第一场戏,陈留青就改了剧本。 《川烟》的剧本一共有三幕,这是第二幕的第一场,原本是进入重大冲突前戏铺垫的一场,本没有什么大的难度,谁知拍了几条,陈留青都没说话。 岑岚担心是因为自己陈留青不便于说,主动问了陈留青,陈留青却歉疚地笑笑,“这场戏你们两个拍得都挑不出错,布景没问题,打光没问题,可我总觉得没有感觉。” “我在想,是不是我想错了。”陈留青皱眉道:“林树出场一直用暗色,于石出场用亮色,这是他们两个见第一面,亮色和暗色的汇合,这个底色、还有氛围,该怎么把握,我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场景就在教室里,怎么调色,怎么酝酿氛围,总是脱不出学校这个影子——最常见的,人们人人都待过的场景最难体现出新意,更别说陈留青要追寻什么无缘无由的“感觉”。 “教室里的景,也拍不出什么新意了吧。”黎泉凑上来,把岑岚没说的话说了。 “我还从没在第一场戏就卡着呢。”陈留青朝着黎泉笑笑,“怎么办啊,我先前还说这场戏会拍得顺,想签你们两个就都签来了,是好兆头,谁知道原来这霉运让我在这里等着了……你们不会因此毁约不拍了吧。” 岑岚没听出陈留青的调笑,黎泉给他解释,“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陈导的拍摄技术在圈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剧本也会挑,演员也会选,却没有跻身一流导演的原因是什么吗?” “什么?”岑岚好奇。 “玄学。”黎泉挑了下眉。 陈留青笑笑,任凭他说。 “玄学?”岑岚更摸不着头脑了。 “他,除了我们两个当初主演拍的那部戏,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出过些岔子,有主演拍到半路毁约的,有上映后运气不好赶上黑马屈居第二的,还有剧播完好几年,查出里面的演员出事,剧集下架的。本来做这行的,磕磕绊绊常有的事,只是有人做了个他的倒霉合集,发现他几乎每一部剧都要出点事,不多,就出一两个,再加上他这么多年无论什么奖,都只能屈居第二,从没能摘取桂冠,所以大家都说,玄学并不眷顾陈留青。” “真的啊?”岑岚第一次听说这个,睁大了眼睛。 “对啊,你怕不怕?”陈留青心态颇好地开玩笑,“我倒是希望我卡在这里就是这部剧的‘倒霉’时刻,往后都顺顺利利的,上映也票房大卖。”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岑岚也兜不住性子,打趣黎泉道:“陈导怕什么,黎老师在,不就是票房保证?”“快帮我抱住这棵发财树,别让他跑了。”陈留青跟着调笑,黎泉正要说什么,岑岚却虚虚拢了上去,像是真的听陈留青的话要留住黎泉一般。 黎泉微微皱眉,岑岚又很快松了手。 陈留青打趣,岑岚又上了手,黎泉本想当着他他们的面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与岑岚疏远些。 可岑岚只是虚虚搂了一两秒,仔细算来可能都没靠上他,黎泉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目光往下移了一下,看见今天拍戏岑岚终于把那碍眼的订婚戒指摘了,心情稍稍好了些。 “要不转换一下视角?”黎泉突然道。 “嗯?”陈留青来了兴趣。 #VALUE! “第一幕基本是在拍林树在村中的处境,我们能得到的信息是,林树在林家有着极为尴尬的身份,林家父母对他缺乏关心,动辄打骂,但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吃喝穿用也没有虐待,学费也照样的付了,即便用香皂洗手这样的习惯他们不能理解,林树也能拥有一块肥皂,这个矛盾点是在观众心中埋下的暗线,也是这部戏里的主线——林树的身世。”黎泉继续道:“第二幕于石的出场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副线,如果没有于石来这个村子,林树的生活会是一成不变的,他的身世依旧会像以前那样瞒着,直到最后,于石是一个意外,带来了真相,同时也带来了沉痛的结果,这条副线虽然明面上讲得是林树和于石两个人相知相许,产生了超越友情的感情,但是内核还是在林树的身世上。” “既然点落在这里,我们要不要在第一幕和第二幕之间再埋一个,第二幕讲得是林树是谁,那么第一幕揭晓这个村中格格不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指向林家。”黎泉顿了一下,征询陈留青和张雪的意见,“如果这样,第一幕我们用第三视角,给林树的镜头,但是不说林树的名字,第二幕转到于石的视角,用于石的视角去揭露林树的名字,还有他心中对身世的疑问。这样,不知道可不可行?” “城市里的孩子第一次见面会各自介绍名字,名字是他们的身份,偏远农村家的孩子身份是连带着他们的父亲的,一般都是‘林家老二那个娃’,就算来人不清楚,也只会问一句,‘哪个林家老二’,不会问林树是谁,而学校却是他们会互通姓名的地方……还有一点,林树的身份在村中人的心中是龚红给林家财带了绿帽子,但凡有些家长里短的家中,提起来可能连林字都不会提,只会暗示地说一句,‘那家的娃’,所以在第一幕中,林树是个无名人,也是符合现实的。”岑岚顺着黎泉的话往下发散,等说完了,才发现陈留青和黎泉都盯着他看。 张雪没注意到他们的情绪,沉思了一会道:“所以村子里的孩子也有样学样,虽然在学校,也不会直呼林树的名字,本来林树在他们其中也只是个边缘人,这样第一幕里河边洗菜的人们就能和第二幕里学校里的孩子们对上。” #VALUE! “还有校园暴力这个事情,设想一下,在偏远的农村,虽然说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普及,但是也有很多家庭是可着学费来上学的,有钱的时候上一两年,没钱再断个半年一年,这样拖着,林树周围的孩子都要比林树大,外面游荡成小混混的孩子,校园里读书的孩子,他们之间的壁垒就没有城市中的那么深,因为他们只是家中给了学费和没给学费的两个状态,每个人几乎都经历过,所以也无关看不上看得上对方,他们本是一体,这样作为他们的头头,沈颐鸣饰演的那个角色明明是个在外游荡的小混混,却能主导这场校园暴力,也就有了顺下来的理由。”张雪一边理清楚,一边将关键词都记了下来,“于石却是少有的按照时间每年都上学的孩子,在这里,他又和旁的孩子都不一样,不一样更容易被针对。” 陈留青听着他们顺完了剧本,点点头,“那我们改一版,拍着试试,感觉对的话就按照这个逻辑顺下去?” 他看了一眼岑岚,笑道:“我真是没想到,你会对农村的生活这么熟悉。” 黎泉也跟着看过去,无论是之前拍《帝凰》他不知道岑岚家世的时候,还是前段时间岑岚爆出是虞家小儿子的时候,黎泉的认知中岑岚一直是个娇惯大的富家公子,即使中间受了些不为人知的磋磨,也不会落魄到哪里去,可今天听岑岚说的这番话,倒好像是他自己亲历过林树这样的生活一般。 “是住过一段时间。”顶着他们两个的目光,岑岚怔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这可不是一段时间能了解的。”黎泉淡淡道。 岑岚转头看他,只短短一眼,却复杂又深邃,黎泉眸光一闪,还未来得及从中捕捉到什么,就听见岑岚轻叹一般地落下字句。 “大概……十几年。” 黎泉心中一震,几乎以为岑岚在开玩笑,十几年……岑岚如今还不过三十,而黎泉认识他的时候岑岚十八,哪里来的偏远之地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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