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不与他争辩,“我刚回过一次公司,管理层开会,没看到你。” “我今晚没空嘛。” “你是不想在,你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数月来,CO2势力暗中洗牌,乔蓓的金字塔根基不稳,如今摇摇欲坠。程诺文出事,这种重要时刻,边晔作为核心业务的另一名负责人理应陪在乔蓓身边。他却隐身,实在于理不合,除非他已找到比乔蓓更应靠拢的一方。 “哈哈,你这算什么,和我兴师问罪?小昭,虽然我蛮喜欢你,也想你来我这里帮忙,但说到底,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这么晚我会接你电话,纯粹是我闲得发慌,现在我要挂了,晚安。” “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之前就不会提醒我早点走,”他冷静道,“你一直在观望,也犹豫过,不是吗?” 那头安静几秒,却不是挂断。 “以前我和你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Nate做事太直,也太低估一个人的报复心理,他这次退场一点都不光彩,也是因果循环,自作孽。” “不要用这种玄乎的说法敷衍我。” 边晔闷声笑起来:“Ada是他的手下,他没处理好,现在跳起来反咬他一口,你问我是谁的责任?Nate自己埋的定时炸弹,爆了是他活该。CO2这趟浑水早不干净了,我劝你快点走,你不听,硬要搅进来,我也没办法。” 丁昭紧紧握住手机。CO2的权力分化早已开始,程诺文、Kate固然与乔蓓统一战线,可他不确定边晔现在落到哪边,以及那一边到底还有哪些人。 “说个故事给你,”边晔收起笑声,“Nate为什么会离开T&H,他应该没和你讲过,我们这间前公司呢,最喜欢给客户划等级。逢年过节送礼,第一等送金条,第二等送现钞,往下递减。如果是重要客户,偶尔也要送些不一样的东西,需要我们阿康巧妙包装。Nate见识过后,做不到,他有气性,不愿同流合污,不仅不做,还想挑战制度,结果就是他和Beth失败后一起被净身出户,怎么样,很笨吧?” 旁人对程诺文与乔蓓出走T&H背后的原因知之甚少。丁昭过去问起,程诺文也只简单说一句理念不合。做他手下那么久,工作上,程诺文从来靠实力说话,不屑一切取巧行为。他就是那种坚信付出就有回报的人,以前他还老骂自己一根筋,程诺文何尝不是患的一种毛病。 “我不觉得,”丁昭一字一顿,“他就是不会做那种事。” “你真的,”边晔隔着电话感叹,“你和Nate真是一类人,什么事都追求黑白分明,我可没有。明规暗潜,都懂才能做大,他想做干净生意,可哪来那么多干净生意给他做,我还有我的组要养,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喝西北风吧。别来找我了,小昭,有时间,不如多关心摔下山的那个人。 不等丁昭再问,边晔及时按掉电话。他站在户外风口,点燃好彩,抽过半根后,他按灭,走回包厢。 “不好意思,刚才投资顾问拉着我抛美股呢,多聊了两句,自罚一杯。” 他举杯,看过眼前众位熟悉面孔,从董遐迩到骆家安,再到昨日秘密到达上海的史蒂芬,微微一笑,将波动的情绪与香槟共同饮下。 * 车至滨江,司机刚停稳,丁昭就从后排飞奔出去。他一路跑到程诺文的公寓楼,电梯要等,干脆不坐了,走消防通道上去。 到六楼,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小狗叫声,他急了,边砸门边喊:“程诺文,是我,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声音太大,惹得隔壁邻居探头说大半夜的能不能安静些。丁昭来不及说抱歉,满脑子想着去哪里找人开锁,眼睛瞥到大门,忽然清醒。 实在是急昏头了,差点忘记一件事。他深呼吸,按上指纹锁。 程诺文果然还留着他的指纹录入。 屋内没有半点亮光,窗户拉紧,伸手不见五指。刚打开门,有团东西挤到丁昭脚边。他摸到开关,餐桌上方那盏灯亮起。叉烧立即扑到他身上,看上去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他赶忙抱起小狗,轻轻拍它。别怕。丁昭低声安慰,小狗闻到他的气味,稍稍安分下来,窝在他怀中不动。 光线投到地上,一件脱下的外套,往走廊,陆续见到领带与西装马甲。丁昭抱着狗向里走,在主卧门口停下脚步,有样东西发出微弱闪光。 丹斐经典1971静静躺在那里。程诺文最爱惜的那只表,他拾起,边角已磕出一道裂痕。 主卧房门虚掩,丁昭推开,房内只有角落的玩具柜勉强亮着:程诺文认真打理的三层玻璃柜此刻面目全非,玩具混着玻璃碎片洒了一地,灯带也七零八落,时闪时不闪。 坐在玻璃柜边上的人一声不发,头埋进膝盖。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叉烧害怕,长鸣一声,跳出丁昭怀抱,逃回客厅。 心跳几乎变成一条直线,丁昭走到程诺文面前,对方右手骨节全是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这个家那么大,唯一让程诺文真正安心的地方只有这里。他看中他的玩具柜,闲暇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细心保养。每个玩具的排列、摆放角度,他都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轻易更改。 他是用什么心情打碎这一秩序。丁昭半句话说不出,他伸手,轻轻碰一碰程诺文,对方肩膀颤动,仍是没有抬头。
第100章 坏冲动(1) 丁昭不要求程诺文给出任何回答,他坐到他身边,整理散落一地的玩具,一个个拾起,用衣服抹干净。 房内太暗,他捡时没看清玩具上混杂的碎片,指腹被玻璃划伤,也硬生生忍下去,默默含住手指舔掉血。 颠倒的世界,他为他摆正,放回玻璃柜中。灯带是修不好了,他扯下,电线接缝突然冒出火花,丁昭吓一跳,躲开时手又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下意识嘶一声。 听见他轻微的吸气声,程诺文抬起头。看清眼前场面,他即刻拉过丁昭的手:和自己一样,手指也留下几道细长的口子。 程诺文面色沉沉,下了很大决心,他放开对方。 “小昭,你回去好吗?” 压抑到极限,他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想给你看到我现在这样。” 又要躲回一个人的壳中。丁昭先一步按住他手腕。程诺文。他叫住他,随后慢慢打开程诺文握紧的拳头,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丁昭一字不发,只是看着他。直视这双眼睛,仿佛一面镜子,映衬出程诺文最不想看到的自己。他没有秘密,在丁昭这里,伪装失去意义。 这是他最脆弱的一面,不坚强,极度不稳定——丁昭会不会因此低看他?程诺文不敢想。今天收到邮件,庄晓朵正与他开会,听见会议室外面发出响动,她看过手机,脸色发白,让同会的几个阿康先出去,再示意程诺文查收邮箱。 进乔蓓办公室前,他听见里面重重一声。乔蓓砸了她的青玉玄武,震司的风水阵破了,她受到打击,仰头微弱说程诺文你他妈的……我的救心丸呢…… 他替她找出药瓶。同一个位置,两周前,他出差回来,接完狗去找乔蓓。对方模样疲惫,与程诺文梳理业务,他们反应还是太迟了些:骆家安伸手极长,A组有两三个AM与他过从甚密,私下已经牵线搭桥,介绍手上的客户与他认识。 她呸一声:Ian是前排兵,被香港那边派来搜集情报,背后至少有个史蒂芬,东尼有没有插手不好说,如果真是他们两个一起对付我,我很难招架。现在公司这局面,除了你和Kate,我谁都不能信,但Kate那边,我不想让她牵扯进东尼的事情。所以你站好岗,这种时候,但求太平,切记绝不能惹麻烦。 出差最后一晚,他只在KTV待了半小时,推托说累了要回去。供应商亲自送他到酒店,临别祝他玩得开心。进房才知道什么意思:浴室有声音,还以为客房打扫,结果开门出来一个特别年轻的男孩子,看到程诺文立即脱掉衣服,软软喊他老板。 他反应过来,厉声说穿好衣服。男孩上来抱住他,程诺文避过,开门说你先出去。 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以前在T&H陪上面的人出差,接待给他们开好房间,堵在门口,他逃不掉,只能和mb面对面在房间坐到第二天早上。 进CO2之后,程诺文对所有合作第三方的基本要求就是身家清白,并要求彼此间的社交应酬适可而止。这次的供应商是头次合作,深圳两场快闪合同都签了,事务推进到一半,想换都难。他连夜叫来董遐迩,严肃告知她项目结束后就踢他们出库,以后不能再用。董遐迩先是吃惊,说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随后表示她会处理,并且主动提出帮程诺文换个房间。 他让董遐迩低调进行。出差不止他们两人,让其他手下知道难免传出风言风语。 当时只以为这是一场暗中的风波。董遐迩跟随自己多年,虽能力出众,但人激进,易骄易躁,放权太大容易出事。与她相反的庄晓朵是最好的制衡,两人良性竞争,才能保证A组的稳定局面。程诺文对于下属向来严格,嘘寒问暖那套虚伪的关照,他不做。来工作就拿出能力,干得好,他自然会在物质上给与回馈。 是他行事太过独断,自信足够强大,能够化解一切难题,却忘记人心变化只需一个瞬间。 吃过药的乔蓓冷静下来。年前她刚过四十五岁生日,平日注意保养,看着和三十多岁没有太大差别,近几个月却极速衰老。她没有质疑程诺文的职业道德,只说Ada用这种方式出卖你,是铁了心要搞死你,你真的是……你得罪谁不好?现在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程诺文,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他答不上来。入行十二年,实习期被客户邮件羞辱,都不比今天走出办公室的一路凌迟。那些投向他的目光,轻蔑、怀疑皆有,小刀般割去他仅剩的自信心。 无处可去,也无人求助,从白天坐到黑夜,他以为自己会随湮灭的世界坠入永夜,而在此之前,有人牵住他。 丁昭的手掌微微发热。他低头看,手叠手,两人血淋淋缠在一起。 “你手还在流血,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 丁昭认真说,用衣服替他一点点擦掉血渍。 远远一声低呼,叉烧叼来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球球,嘴一张,放到程诺文面前,又着急跑出去,咬着另外两个玩具回来,全部堆到程诺文脚边。 小狗不懂人类的悲伤如何形成,只能分辨出那份情绪过于强烈,害怕程诺文从此被带走——不能走的。它伏在地上,用鼻子拱着玩具,推给程诺文。 宝的宝都给你。小狗愿意把所有玩具送给主人,只想对方重新抱抱它,露出往常的模样。 他的世界不是一片荒芜。在最安全的环境里,他有信任的人事物,在这里,他可以任由汹涌的情绪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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