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梁念诚顾虑谢治群的吃饭问题,便提议去附近的饭店,没料到谢治群一口回绝,反倒担忧起梁念诚赶不及上班,附议要去邻近糖厂的“阖家”吃饭。 听到这个裹挟两人共同回忆的地名,梁念诚有些难言的触动。 他第一次踏入这个饭店,因为见底的钱袋捉襟见肘,所以在面对服务员的不屑一顾时哑口无言,那时是谢治群替他解围。 此后他每一次去到“阖家”吃饭,都会像故地重游一般重温谢治群的温暖。 如若有人问他是不是疯了,是的,他甘愿为谢治群一个人而疯。 梁念诚把车开到“阖家”,这个老店在时代飞速的更迭以及大环境的革新下,初心未泯,依旧沿袭着过去的菜单和桌椅,只有店面与时俱进,从古香古色的风格转换为摩登突兀的哥特式建筑。 谢治群见到“阖家”时,也不免感叹时过境迁,世事无常。 他跟在梁念诚身后,怅然若失地注视这人高大的背影,只觉恍如隔世。 他记得很久以前梁念诚还是个孩子时,总会和自己牵手,然后怯懦地低着脑袋,趁他不注意时,又抬起头看他。 梁念诚绅士地将菜单递给谢治群点菜,随后叫来服务员,一切都从容不迫、谦和有礼。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谢治群突然说:“念诚。” 随后停顿一下,神色苦恼,似乎在犹豫,探出手指抹了抹下巴,笑着问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喜不喜欢吃香菜?刚刚我点了一道凉拌手撕鸡上盖有香菜。” 其实这只是一个再蹩脚不过的借口。 偏偏不知所云的梁念诚全然没看出来,略微怔然地点头,说:“我都可以的,治群哥。” 谢治群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梁念诚曾用央求的眼神,质问自己的那句“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 他那时,其实心里有过答案的。
第37章 说是都可以,果真如此。 菜逐一盛上,梁念诚一反常态,所谓慢工出细活,耐心十足地挑出那盘凉拌手撕鸡,表面淋撒的香菜,丢进自个碗里,开始细嚼慢咽地进食。 他刻意压轻进食的声音,半个白瓷碗覆盖鼻山根以下的嘴唇和下巴,露出两只猫眼,观察谢治群柔顺的进食方式。 发现谢治群会避开腥膻的肉食,挑拣一些简单的蔬菜和清蒸鱼,口味和以前没多大差别,仍旧偏清淡。 默默记下谢治群林林总总喜欢吃的菜,三心二意地吞饭,菜没吃几口,倒是头脑填满了。 即使异想天开,但仍禁不住幻想着将来能有一个家,而谢治群能够成为他的家人。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幸福地生活,拥有着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彼时想象丰腴的大脑,迎来一记弦外之音:“念诚,念诚?” 发现说话的人是谢治群,梁念诚游历的思绪,蓦然从混沌的灵海中餍足归来。 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大碗,睨一眼谢治群疑惑的神色,以及那空碗旁,白玉透亮蜷缩的手指,正色道:“我吃好了。” “我也是。”谢治群从座位起身,他其实盯着发呆的梁念诚足足有五分钟,但都没忍心打断,此时说:“走吗?” “好。” 梁念诚跟着谢治群走出包间,他们来到前台。 谢治群本要付账,却被身后的梁念诚阻拦,攥下手腕,神态笃定地说:“我来吧,治群哥。” 男人的眼神不加掩饰的严肃及强势,掌面克制的力道令谢治群抽钱包的手顺从地止住了。询问服务员的话语也半途而废,卡在嗓子眼。 他认真注视着梁念诚和柜员交涉时的举手投足,有些失神,遂被拉住手,一前一后地迈出店门。 许是罕见的两个男人牵手,在这片夏日蝉鸣的土地,人多眼杂,评头论足的声音逐渐嘈杂。 过往的人投掷异样的目光,谢治群感到紧张,但面前的梁念诚仿佛浑然不觉,嘴角上扬,仿佛很高兴。 这令谢治群有些吃惊,他盯着自己被牵住的手。 梁念诚四个纤长的手指弯曲,拇指对钩,合成一个花苞状,将他的掌刃牢牢包裹。 而空出的掌根,从掌心繁衍出一根米烟色的疤痕。 可想而知,还未痊愈时,这原也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不由得联想自己手上的伤口,以及当时梁念诚紧张的神色。 回到车上,梁念诚提议让谢治群把车开回修车店,自己则下班搭公交。 谢治群开起玩笑:“这辆车动辄也得几百万,你真的放心让我一个外人开走?” 对了,他倒是记起,不单是这辆车,还有那个装潢时髦的修车店,平素运营费少说也得造价几十万。 今早曾疑惑,五年前家境贫寒的梁念诚是如何白手起家。 他找到热情好客的巴子答疑解惑,从而得知这修车店的真正老板共有三位,其中的巨头是近年来云湾镇名声大噪的亿万富翁苏宁亮,谢治群回乡之前便有所耳闻。 他很高兴,家乡能出现这么一位带动民生经济的领头人物。 但令他更高兴的是,梁念诚终于过上很好的生活,这让他这五年的担心也终于得到释怀。 “你不是外人,治群哥。” 梁念诚呼之欲出,这句话他憋了很久,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我担心你,我想关心你,就像之前你对我一样,我甚至想成为你的家人。” 梁念诚攥紧方向盘,他盯着电子屏上的时间,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又转头看疑惑不解的谢治群,心还是止不住地疼。 有些事或许被他的一厢情愿清减了。 从前他只希望善良的谢治群,理所应当拥有美满的人生,现在却存有要将这人占为己有的可怕念头,他渴求谢治群的生命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何尝没想过,以谢治群平易近人的处事方式,一定给予过很多人恩惠,他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落难、无助、恰好又显得特别可怜的人罢了,他只是霸占一个可怜的优势。 但随着年岁与阅历的增长,这唯一的优势也不足为论,甚至转变为劣势。 他没有再能接触谢治群的弱小特质,他设想过自己的龌龊心思被揭发时,谢治群看他的眼神,也许是厌恶,也许是痛恨,也许是施舍。 但不管是何种,每一样都能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梁念诚收敛甚笃的情绪,对谢治群装出一个轻快的笑:“治群哥,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谢治群从没想到会有人对自己说这些话,更没想到这人会是梁念诚,那些话无疑是动人的,重重的心跳加速,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答:“没事。” 这段话无疾而终。 梁念诚体贴地将钥匙塞进谢治群手里,说“再见,治群哥。” 旋即便下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谢治群心不在焉地蜷着手背,手机接进一通电话,来电人是苏筠。 “治群,你还记得明天咋俩要去试衣服,你这个伴郎要起到作用,别到时候又给我添乱,尽量超低发挥,干脆头、脸什么的别洗了,挑件丑的,别夺走我这个新郎的风采。” 思绪被骤然拉回,听着苏筠惯常的油嘴滑舌,谢治群忍俊不禁,答:“你放心,我怎么可能帅过你。” 苏筠心满意足地回一句“那还差不多,算你识相。” 便挂断电话。 谢治群唇角的笑意霎时烟消云散,梁念诚对他太好,让他得意忘形,以致忘却自己曾犯下的过错,这使得许多沉寂的回忆纷至沓来。 梁念诚从没问起五年前的那次失约,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但他一直耿耿于怀。 他原本以为梁念诚是再不会见他的。 赴约的那天,谢治群接到父亲在医院昏厥的消息,便只能放弃与梁念诚的约定。 直至父亲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忙得焦头烂额的他,才有喘息的机会,想起被遗忘的约定,再给梁念诚拨打电话,则是杳无音信。 事后他有去梁念诚的宿舍、刘阿姨的零售店寻找,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至此,他和梁念诚断掉联系。 因而谢治群再遇见长大的梁念诚,出于私心作祟,会下意识后怕地这不会是他。 那段时间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肝癌被确诊为晚期,即使有合适的肝源移植,也只是杯水车薪,救不了急。 他的父亲只剩下两个月的生命。 但他还是想方设法各处筹款,为父亲争取一线生机,但却被不愿成为累赘的父亲严辞拒绝。他别无办法,只能作罢,眼睁睁看着至亲的生命慢慢消逝。 一向温顺的母亲因此变得一蹶不振,乖戾无常。 他再无暇顾忌别的,只能日复一日照料父母亲。 父亲临走前,交代他切勿放弃上海的工作,把握好机会,他没有拒绝的缘由。 失去丈夫的母亲变得郁郁寡欢,固执地要离开伤心之地。 他义不容辞,带着母亲举家搬迁至省会,再没回来。 他那时就和自小长大的云湾镇割裂了血亲纽带。
第38章 谢治群没有着急回去。 车开进西南巷东路交叉口,沿途商铺一帧帧如瑰丽的画布滑驰,当年的五金店等标榜“老旧”的店铺,无一不被新潮的古玩城取代。 那伫立在十字路口的电话亭也荒废,透明的玻璃罩积淀黄色的尘土,里头的电话线头老坏,已不再适用当代。 车低缓驶进那株参茂的榕树,这也是历经五年革新,云湾镇唯一存留,印证往昔沧桑的标志。 谢治群不是空手而来,来之前恰逢一家水果铺,诚心挑拣一袋刘阿姨嗜爱的芒果。 推开沉甸的门,零售店因为安装了空调,故而推开门后,一股刺骨的寒凉迎面扑来,令不耐冷的谢治群打了个寒战。 柜台处的女人着眼放来,惊喜地叫道:“治群!” 紧接着托着一身紫红色的艳丽长裙,从过道碎步走出。 女人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大展枯槁却白皙的手臂,和拘谨的谢治群拥抱。 “回来也不和我打个电话,臭小子!” 她从谢治群的怀抱退出,狭长的眉眼略微扬起,生出一股狠厉,拇指在谢治群额头撅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扳扣,开玩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谢治群哭笑不得:“我都长多大了,还能长高呢?” “我不管,反正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不管长多大,在我这都是个孩子。”女人倔强地努嘴。 団子 “行,我不和您争。” 谢治群颠起那袋芒果抖了抖,“这是给您买的。” 女人最喜欢香甜的芒果,笑得合不拢嘴,欣然接受。 随后谢治群驾轻就熟将水果放进内间的厨房,再精挑细选出几个外表光滑的芒果,掇进盆,开始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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