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念诚打断,惜字如金:“和朋友借的。”他那张刚毅的面孔棱角分明,薄薄的唇峰微抿,眼神似潭水深邃,头发比寸头稍长一些,身材削瘦却壮实,别具一格的男人味,是那种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引人遐想的存在。 梁永刚一时间看呆了,他不能明白明明是亲兄弟,两人的形象却相差甚远。 为什么大哥高大威武帅气,他却…… 梁永刚垂头丧气地晃头颅,低头瞄地上的影子,然而在大哥衬托之下,他是那么瘦弱矮小。 就在他分神之际,耳边忙不迭飘进命令:“永刚,你把后车厢的东西搬回家。” 梁永刚木讷地点点头,朝后车厢走去,车厢堆满一个个未拆卸的米色纸箱,抱起一个放怀中颠了颠,没有想象中那么重,一转身环视,大哥已不见踪迹。 待所有纸箱被搬回家,梁永刚在附近逛一圈,才在社区公园找到梁念诚。 梁念诚此时一个人站在息壤的湖泊前伫立,正被一些绿油油的棕榈叶簇拥,穿透斑驳绿叶的昏色光晕镀上高大的身体,手夹根烟,目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什么。 梁永刚不敢叨扰,因为这对于大哥可能是来之不易的清静。 默默退回,坐在公园的鬆木凳上等待。 若无其事的他捡起一片落叶捏在手心把玩,干瘪的落叶缺乏水分后变得极脆,稍微一用力就会化为齑粉。 若有人询问梁永刚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谁?他脱口而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哥。 当本职为长途司机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丧生,虽然那时候大哥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却挺身而出毫不退缩,毅然决然放弃读书的机会,承担赡养一家的重任。 前往镇上谋生计,后来的很多年,大哥几乎凭一己之力让一个危在旦夕的家死灰复燃,所有人尝到温饱,并且安心读书。 梁永刚仍然记得大哥上学时成绩优渥,如若没有多舛的命运阻扰,想必大哥一定能学有所成。 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你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一脚无情把你踹飞了。 这些年梁永刚根本不敢想象大哥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的。 他们与大哥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因为他们晓得大哥即使连节假日也不舍得休息,只为给他们攒学费。 他们时常收到大哥打到存折的钱,即使数额不多,却是大哥呕心沥血赚来的,而这存折几乎是大哥与家庭唯一的联系。 梁永刚其实很担忧在外务工的大哥,像父母一样暴毙而亡,他不敢设想缺少大哥后这个家炎凉的境况。 甚至有一段漫长的时光,他一直被大哥有可能会死的恐惧支配,饱受折磨。 好在这一切都是空想,大哥比他想象中要坚强许多,现在生活不再苛待他们,他终于能读大学,为大哥分担压力,大哥也意料之外升职,重拾读书,一切在慢慢变好。 十分钟后,梁念诚从婆娑树林走出,看到梁永刚很惊讶,手中余烬未灭的烟头迅速藏到身后,一脸淡然地走过来,伸手抚摸梁永刚的发旋,“怎么出来了?东西搬完了吗?” 梁永刚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他竟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盯着地上堆满的落叶,不咸不淡地说:“搬完了。”见大哥微微顿首,又恳切问:“大哥,你今晚在家吃饭吗?” 梁念诚没有先回答,从兜里掏出手机,瞄了几眼,似乎在深思熟虑什么,之后不出意外拒绝:“不了,今天不是周末,我有事要忙,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好吧。”梁永刚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落,试图从大哥经岁月磨砺的容貌捕风捉影,这么多年,碍于工作原因,大哥一直在宿舍住,即使如今条件好转,大哥也不常回来,就连手机用了几年也舍不得换,敝帚自珍,生活习性一成不变,似乎有什么妖魔鬼怪困住大哥。 从经济开发区一路开到目的地,梁念诚一共费时一小时,这比他之前骑摩托快百倍。 不得不说,飞黄腾达后的亮仔,提供的便利的的确确令他省去不少麻烦。 这五年说快不快,梁念诚为生活奔波劳累,鞠躬尽瘁,工作和学习占据了他的生活,通常结束一天的忙碌,倒头就扎进黑暗睡觉。何恺同年纪大退休后,他力排众议被提携为车间的主任。 其间亮仔辞去糖厂工作,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只身一人去省外闯荡,前几年渺无音讯,像人间蒸发一般,近两年回来,摇身一变千万富翁的场面,梁念诚至今难以忘怀。 亮仔二话不说,一气呵成开了许多商业店面,其中一家修车店,还自作主张冠入巴子、自己、他三人的股份。 梁念诚哭笑不得想拒绝,亮仔却说什么也不让他撤销,现在那家店是巴子在管理,梁念诚一有空就过去帮忙。 世事无常,梁念诚自己清楚,这些年什么都变了,只有一件事没变。 车驶入一片成荫的樟木林,麻雀悦耳的啼鸣奏响,光线懒洋洋的,一劳永逸地吞掉半片树林。 路两旁设立许多精品店,但虚有其表,人很少。 梁念诚往前一拐弯,倒入另一条街区内道,这下人变多了,鳞次栉比的车店目不暇接,很快,他开到自己的修车店。 守门的巴子一看到熟悉的车,谄媚自觉抻开电揽门,梁念诚将车开进车库,出来后直接往店内走。 巴子拉下车库门,耳朵上不羁夹着根烟,黝黑的肤色如初,见到梁念诚,咧嘴笑使得眼睑与眼尾黏合,调侃道:“哟,这是谁呢,我们梁主任来了。” 便亲密地揽着梁念诚的胳膊,梁念诚嗤笑一声,完全不接受这个夸赞,他这人低调惯了,曾经被很多东西压得喘不过气,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心里就不舒服。 “巴子哥,求你了,别给我喊这出儿,下回我请你喝酒。” 巴子抬手稍微推了一下梁念诚的头,似笑非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跟亮仔混在一起久了,也学他这冠冕堂皇的一套,酒必定是要喝的,你别反悔。” “那当然。”梁念诚也揽着巴子,问:“媛媛的病怎么样了?” 巴子苦笑摇摇头,勾手摘下贴后脑勺的手,“老样子,一到晚上就吐个不停,她妈现在天天不分昼夜在医院照顾,生怕有什么好歹,这不,一连几天了,媛媛一直不舒服,她妈快累倒了,到这个地步,我只能顺其自然。” 梁念诚手揣进口袋,摸出手机,给车间的学徒发去信息,随后往前踏一步,抚上巴子的肩膀,安抚道:“哥,那你今天晚上去医院吧,嫂子这样熬身体吃不消,店里我看着就行。” 巴子感激地看向梁念诚,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万全之策,便答应了。 梁念诚守店守到七点半,他进店将灯打开,彼时玻璃墙外开进一辆车,歪头打量几秒,车上一前一后走出人,但都被黑暗笼罩,看不清面容。 梁念诚放下手中的遥控器,信步走向夜色,他突然听到前面一个人的声音: “这附近就这家店还亮灯,没办法了。” 梁念诚愣了愣,尽管不敢置信,但还是凑近一些,看那人的长相。
第33章 “久别重逢”这四个字梁念诚不是没设想过。 在那麻木不仁的五年时光里,无人问津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数次幻想在任意一个未知的时空与谢治群相遇。 他不再自卑,而是能与谢治群在太阳光下并肩而行。 更遑会有人窥探,在他心中种入骨髓的爱欲。 鬼知道,他想谢治群快想到疯了。 当梁念诚探视黑暗,黯淡的月光下,朝思暮想的面孔逐渐浮出水面,霎时间,心跳凄然骤停,呼吸窒闷。 稍稍低下头,借夜色掩盖窃喜,食指推帽沿上顶,从容不迫地插兜走近。 同行的友人此时焦躁地手托车顶,很无措道:“行呗,这车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下午就出问题了,回去晚了,小锦待会儿指不定又要训我。” 苏筠努嘴,注意到有人靠近,眼色朝谢治群一飞:“有人来了。” 谢治群不用提醒,也听见了脚步声,朝声源处看。 那是一张足以令人心驰神往的面孔————年轻英俊,削瘦挺拔的身姿,凛冽寒冬的双眼,卷着一身清冷走来,脱俗又出尘。 让谢治群生出莫名的熟悉。 光线太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岂料那人也回视了他,至此,便未再挪开目光。 这毫不掩饰的压迫令谢治群感到轻微的不适,因为还没有哪个男人这样赤裸裸地看过他。 击碎这诡异氛围的人,首当其冲是苏筠,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不露怯上前客套:“老板吗?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这辆车?” “对,对啊。” 谢治群不自然划了一下鼻尖,扭头咳嗽几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不打团 男人的目光露骨深刻,像一匹运筹帷幄的孤狼,令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梁念诚见谢治群没有认出自己,失落潮涌而至,转身面对苏筠,提示人将车开进店内。 随后别有用心地站到谢治群附近,使结实的肩膀轻轻撩擦谢治群,以弥补心理上的落差。 但他此时并不知晓,锋芒毕露的自己,所展露的强势,已经在一点点冒犯故作矜持的谢治群。 谢治群不知道这人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撩拨,即使仅仅是擦肩膀这样微不足道的身体接触,也令他难以缅怀那一刹的古怪。 他挪一眼瞄身旁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人,好在这人没有看他,如释重负地吐口气。 正要往旁边空旷的位置迈一步。 这时男人忽然开口问:“你是刚从上海回来吗?” 他怎么知道我刚从上海回来? 谢治群迂缓收脚,他记得只告知过父母、苏筠、程锦这几人自己回来的消息,极不可能走漏风声。 即便疑虑重重,但还是礼貌地应付:“嗯。” 不甘心,短短一秒,这三个字梁念诚咀嚼多次,压制热烈的感情,憋屈地问:“去上海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不好关他什么事。 谢治群听到这莫名其妙的问候,逆反心理猛长。 他一言不发,以退为进,只是点头,缄口不言。 这时男人又不冷不热地发问:“为什么回来了?” 谢治群一噎,只觉男人狂妄自大,问题有侵略隐私的嫌隙,可为何语气听起来会有种耐人寻味的落寞?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苏筠已停好车,悠然自得地从店内走出,言笑晏晏地招摇手臂。谢治群恍惚中,不知不觉说:“结婚……” 还未言尽,苏筠忙不迭拦截他的话:“车放好了。” “知道了。”梁念诚心如死灰,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男人的回答模棱两可,冷且迟疑,像在回答自己,又像在回答苏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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