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静摇摇欲坠,在我到达家里,推开门时彻底瓦解。 很多人,除去父母外,还有一对穿着贵气的中年夫妇,他们一齐看向我,目光似乎将我洞穿。我一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正值九月尾,是最舒适的秋,但我却觉得手脚僵冷,想要转身离开,但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鸣玉走到同时,怪异的喜悦弥漫上来,同心中的厌恶矛盾地纠结。 “……哥哥,”温热地攥住了我的手,李鸣玉眼尾泛红,泫然欲泣,“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鱼。” 我止不住地哆嗦,无法支起笑,其余人也袭围住我们,耳鸣却让我听不清任何声音,冷汗洇湿了背部,强烈的晕眩让眼前泛起黑点,天旋地转。 在我失去意识昏迷的前一刻,我似乎看见李鸣玉微微挑起嘴角。 醒来时,落地窗外天色窈冥。 我恍惚只觉做了一场噩梦,呼吸不稳地盯着吊灯。灯光白晃晃地耀着眼。 门推开来,我受惊地剧烈发抖,却是妈妈走了进来,她忙坐到床边,担忧地替我揩额角的汗:“小序,你吓坏妈妈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我倏地攥住她的手,颤声:“妈妈,小鱼他……” “小鱼他在和爸爸一起吃饭,放心,小鱼还在,”妈妈只觉得我同她一样过度喜悦,浑然不觉我的异色,她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了,“小序,你弟弟真的回来了,他生活得很好,他也很想念我们。” 李鸣玉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在妈妈毫无逻辑的叙述中,我逐渐理清。 十二岁那年,我将他丢弃在离家甚远的蜻蜓岭,李鸣玉慌乱地寻找我,横穿到了一旁公路上,行驶中的车辆根本来不及刹车。这场车祸导致李鸣玉险些丢了命,救回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辆车的夫妇恰巧无法生育,于是便认李鸣玉做了养子。 “小鱼命好,那家男主人是善方药业的董事长,”妈妈不住地流泪,笑着说,“还好……小鱼没有吃太多苦,过得很好。他也上大学了,和你学校还不远呢,在A大学的医。” A大?这是全国顶尖的高校,我们学校与A大是天差地别,只有钻空去旁听的份。 如若不是有人在旁,我或许会大笑出声。多讽刺,想要杀了李鸣玉的是我,将他亲手送上另一条似锦轨道的也是我。 李鸣玉该是尽数想起来了,不然不会叫我“哥哥”,不会回来。 我忽然想,那他还记得十二岁那一天,是我松开他的手,将他孤零零地丢下吗?他有没有告诉爸妈? 我又开始恐惧。 “去吃饭吧,小序,”妈妈温柔道,“午饭也没吃,该饿了。” 我僵硬地走出卧室,听到外面的电视声音愈发响亮起来,以及爸爸爽朗的笑声,那对养父母并不在。李鸣玉背对着我,青色卫衣隐约显出清瘦来,后颈雪白,他闻声侧过头,露出惊喜的笑容:“哥哥醒了!” 唇红齿白,面若冠玉,眼睛清澈明亮,眼尾一点小痣尤为漂亮。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骨相,我却并不如他出众,只让人觉得阴郁疏离。 我勉强笑出来:“小鱼,你、你回来了。” 李鸣玉高兴地拉住我的手,牵我到他身侧坐下,明晃晃地盯着我,自己眼睛居然逐渐红了,透明的眼泪打转。我忍不住躲闪他的眼睛,疑心他是瞧出什么,却听见他哽咽着:“哥哥,我好想你。” 我顿了顿,轻柔摩挲他的脸颊:“这几年,我也很想小鱼。” 妈妈看起来也要哭,爸爸见状连忙转移话题,招呼我们吃菜。 我进门时看到的那对中年夫妇已然不在,想来是离开了。 我无法再装出从容,只闷着头吃饭,李鸣玉仍是那副明朗清爽的性格,不似我那般嘴笨,常逗得爸妈直笑,他一直给我夹菜,好似他才是哥哥。 “小鱼这次留多久?”妈妈问。 我迷茫不解。只听见李鸣玉说:“叔叔阿姨说既然找到了家人,该多留些时间。我应该会留到寒假,回头过年他们会来接我再回去住一阵。”他只管自己养父母叫叔叔阿姨。 “那户人家是个懂情理的,倘若是我养了七年的孩子,我一定不舍得送回去,”爸爸轻声叹息,抬手抚摸李鸣玉松软的头发,“……回来了就好。” 他们又关切地问李鸣玉这几年的生活点滴,我知道自己应该佯装好奇,但我只在乎李鸣玉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是我将他丢弃在蜻蜓岭。 “家里没有空房,今晚小鱼和小序睡一起吗?会不会太挤了。” 我茫然地抬头。 李鸣玉无意识地咬筷子尖——这是他小时就有的习惯,改不掉:“我记得之前小时候都是和哥哥睡在一起的,我睡上铺,哥哥在下铺,我每次下床都会把哥哥铺好的床单弄乱。”他冲我笑起来,眉眼弯弯。 “那年你走丢后,你哥哥很伤心,总是哭,怕他看见你的东西又徒增伤感,于是索性换了张床。” 我忍着恶心,扣住李鸣玉的手背,轻声:“小鱼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床很宽的,如果挤的话我可以打地铺。” 果然,父母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们最想看到我和李鸣玉兄友弟恭。
第3章 3 怪诞快乐 == 3 小时候我很讨厌那张子母床。 李鸣玉好动,常夜里翻来覆去地不睡,床板嘎吱嘎吱地响,不停叫我“哥哥”,问我各种事情。 等我睡着后,他钻进被窝里搂着我一起睡是常事,头发挠得脸颊很痒,于是我用毛绒玩具填充了所有空隙,他无计可施,但又开始早早醒来,垂下头叫我起床,乐此不疲。 明明我从不对他笑,他却最黏我。 我背对着李鸣玉跪在床上爬动,吃力地铺床单,替他换新被子的被罩。 “好不容易再见面,还要哥忙来忙去的……”李鸣玉不会换被罩,可见这七年的确生活条件优渥,无需自己动手。他只是看着,眼神仿佛灼烧着我的后背,当回过头看时,却只撞到他干净的眼睛。 他穿着我的睡衣,坐得很乖巧。 李鸣玉长得比我高些,睡衣尺码偏小,连手腕与脚踝都遮不住,骨节处小小的阴影。 “没关系,”我拽着被角抖动两下,捋平褶皱,“你要是困就先睡,我去洗澡。” 等我洗完,李鸣玉仍是没睡。他正在看自己带来的书,《基督山伯爵》,我没有看过。见我来,他立马合上了,笑着问我:“我给哥哥吹头发好不好?” 我忙摇头,李鸣玉却是抢过了吹风机,按着我的肩膀,令我坐在床边不许动弹。温热的风吹出,李鸣玉站在我身前,手指穿梭发间。 我感到怪诞的快乐。 我明白这不是我的情绪,是李鸣玉的。 从小,我经常感受到无端的疼痛,会莫名觉得悲伤,开始流泪。爸妈带我去过无数次医院,都没有查出任何病症。后来却发觉,这并非无源之水,所有莫名其妙的情绪与感觉,都来自于我的双胞胎弟弟。 我们拥有比寻常血亲更为浓烈的共感。 我抬眼看向李鸣玉,喉结凸显,眼睫浓密,专注认真地替我吹头发,看不出任何喜悦。 “小鱼。” 李鸣玉闻声垂眼。 “不要碰我头皮,”我攥住手,小声,“我会觉得痒。” 我感官非常敏感,别人看来正常的触摸于我而言却是难以忍受。方才李鸣玉的指腹一直抚过头皮,我竭尽力气才勉强克制住战栗,手心里已然有因用力留下的甲痕。 他很听话。 吹干头发后,我假意困倦了,熄了灯。原本宽敞的床变得狭隘,我背过身去准备入睡,却忽然听见李鸣玉的声音。 “哥哥,”他小心地问,“你看到我回来是不是……觉得不高兴?” 我只能借外头稀薄的光线看他,顿了顿,不解道:“我很高兴,小鱼怎么会这么觉得?” “我失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名字不记得,父母和你也不记得,但我经常做梦梦到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温柔地朝我招手,”他凑近了些,抱住我的脖颈,很眷恋的模样,“哥哥,你懂那种空茫茫的感觉吗?什么都抓不住,只有在梦里的你才是真实的。” “所以我说,这七年我很想你,不是骗哥哥的话。” 我心下一动,明白这是好时机。 于是我眨眨眼,竟然真流出眼泪来,话语哽咽:“我只是觉得……觉得很内疚。那年,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不会离开我们七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小鱼,对不起……” 昏暗中我看不清李鸣玉的眼神,只感受到他滞了下,接着轻柔地揩掉我的眼泪,低声:“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一定不是哥哥的错,不需要说对不起,况且我已经回来了。不哭了。” 他不记得,他不记得!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李鸣玉七年前的记忆是模糊的,他既然记不清七年前的事情,不记得是我主动放开他的手,那我就不必担心他会同父母揭穿真相。 我喜出望外,濡湿着贴上他的面颊,主动亲昵地抱住他,伏在他的怀中。 “你不生我气就好,”我抽泣着,“小鱼。” 我的本意只是试探,想要抽身时,却发觉李鸣玉搂抱我的力度很重,像要将我嵌入他的骨肉中,回到最原初。不仅如此,他还一直抚摸着我的背脊,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掌心的滚烫。 我身体很容易留痕,这般一定背后都发红了。 我竟被他摸得没什么力气,只能铆劲推开了他:“睡吧。” 发觉自己语气太冷,我又软声道:“明早我叫小鱼起床吃早餐。” 这回我扎实睡沉了,连身侧有人的排斥感都减了几分。 直到深夜,门推开时细微的声音吵醒了我,我迷糊认出了妈妈的睡裙,眼皮又酸沉地往下落。我并不觉得奇怪,之前妈妈起夜时,会来帮我掖被角,因我睡觉不老实,怕我冻感冒了。我翻了个身,故意踹了下被子,闭眼陷入困倦睡意中。 半晌,却无人来帮我掖被角,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妈妈俯下身,轻轻吻了下熟睡中李鸣玉的额头。
第4章 4 哥哥,帮帮我。 后半夜我再也睡不着。 眼眶酸涩,头痛欲裂,凌晨时我盯着李鸣玉安静的睡容,忽的明白我狭隘、自私、利己,即便是过了七年,我也不容许别人分裂我所得到的。 我强打着精神起床,洗漱,出门买了早点。 回来时爸爸刚起床,他讶然:“怎么起这么早?” “昨晚睡得早,醒得也早,就出门去买早餐了,”我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笑着说,“我去叫妈妈和弟弟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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