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要穿一致的校服,系红领巾,要挺腰直背一动不动地听台上正装严肃的校长念好半天的话,还要一起唱“长亭外、古道边”的那首《送别》。 沈誓坐在礼堂大门边听得无聊,强撑到校长最后一句“祝福你们有个好的未来”,毕业典礼结束,《送别》歌声响起。 礼堂里互相拥抱,有的还抹了眼泪。沈誓莫名也感到了一丝伤感,鼻子发酸。 他看着高他四个年级的毕业生们说笑着从礼堂走出来,觉得这些人身上有令人羡慕的神气。 沈誓回到家,发现在毕业典礼上找也找不到的沈烈蹲在后门喂老七吃香肠。老七是沈烈一手养大的黑背,性格温顺不会咬人,但是长得很凶,怕吓到院子里其他的小孩才拴到不常有人经过的后院。 “你怎么没去?”沈誓把成绩单和发来的奖状藏到身后,蹲在他身边问。 “去什么?”沈烈漫不经意地打开脚边的罐头,勾了一勺喂到老七嘴里,老七吃得很开心。 “毕业典礼啊。”沈誓看他。 “我上午去升学考了,没空。”沈烈笑了一下。 “哪里的升学考?”沈誓问。 “十一中。”沈烈回答他。 十一中是附近最好的中学,只是这个好,是一般般的好,并不比得上城里的那些初中。 沈誓想,沈烈的成绩怎么样也应该会去城里念初中的。 “我不能丢我妈一个人在家啊。”沈烈说。 沈烈的爸爸,听说在很遥远的海边当军人,具体当的是什么军人沈誓不知道,只知道他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一次,每次沈烈都提前很长时间开始期待。 “哦......”沈誓想说点什么,老妈已经在家门口叫他名字:“成绩单呢?” 沈誓一跃而起,丢下沈烈,拿着成绩单和奖状跑回了家。 “97.5?”老妈盯着数学一栏的分数看了很多遍,抬起脸看他,“2.5分是扣在哪里呢?” 沈誓低着头看自己的鞋,不情不愿:“好像是统计图表。” 老妈没再说话,又把摊在桌上的奖状拿起来,笑了笑,问他:“要贴起来吗?” 沈誓看着老妈眼角温柔的细纹,回答道:“随便。” 每年期末都会收到印“沈誓同学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被评为三好学生,特发此状,以资鼓励”的金黄色的漂亮的纸,老妈暗带得意地把这些“纸”贴到墙壁上,靠电视机一侧的墙壁上已经快贴满了,每次有客人上门,这都是会被提到感叹的家里的风景。 不过今年,老妈撕开胶带的时候就停下动作,笑眯眯地对他说:“我们等爸爸回来再贴,晚上顺便出去下个馆子?” “老爸今天会回来?”沈誓眼睛亮起来。 “是啊。”何宵点头,“他给我打电话了。” 老爸是商品市场的采购员,忙得恨不得有四只手八只脚,很少回家,抛去职业区别来说,沈誓觉得自己的老爸和沈烈的老爸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到了晚上,老爸果然回来,沈誓早早地跳上平时没机会坐的老爸的小汽车后座,给自己拉了安全带,然后撑着下巴等大人上来。 老妈坐到副驾驶的时候突然腰背挺直,一副侦探的样子机敏地往前凑了凑,又偏头看了老爸一眼。 “我好像闻到什么香水味。”她轻声对老爸说。 老爸也学着她的样子闻了闻,摇头说:“哪有什么香味。” 老妈没有再说话,老爸也是。 小汽车沿着街道开出去,沈誓趴在车窗上,看着街口开心嫂的开心超市逐渐往后倒退。 车子里的气氛沉闷一会儿,老妈和老爸又开始谈起不久以后爷爷即将要结婚的事情。沈誓玩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听到老妈嘴里发出一些不屑的语气词。 “年纪那么大的人了。”老妈说。 “你也不要说了。”老爸打断她,又扭头对沈誓挤出一个笑,“小宝,想吃什么?” 沈誓想说肯德基,但看了看老妈的脸色,没有好到可以纵容他去吃肯德基的地步,只好改口说:“我听你们。” 爷爷的婚礼在暑假的第三个星期六,是下雨。 沈誓很早就被叫醒,洗漱穿戴好就坐在茶几上边犯困边等大人,老妈在镜子前打领结,还没忘记挖苦几句:“这种事情老天爷都不愿意给太阳。” “你就不能不说了吗。”老爸顶着鸡窝头从房间里出来,还想说点什么又先打了个哈欠。 “快点快点。”老妈不耐烦地催道,“还是不能迟到的。” 爷爷家今天喜气洋洋,好像过年,窗户和门上都贴了红色的囍,还有很多客人。 老妈好像会变脸,到爷爷家之前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到爷爷家之后便像个主人一样热情地开始招待客人了。 沈誓不喜欢热闹,在外面呆了一阵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清净,随便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发现房间里有人。 那个女孩子趴在床上看书,听到他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沈誓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和爷爷结婚的那女人的女儿,但没有跟她说过话,因为看上去,她非常地难以接近。沈誓不喜欢和难以接近的人接近。 只不过沈誓还没说话,那女孩子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大把红色的喜糖,随便地递给他:“要吗?” 她说话的时候嘴的左边鼓起一个小包,一看就知道里面藏了糖果。 沈誓走近,从她手心里拿了一颗,开口:“谢谢姐姐。” 声音听起来怯怯的。 只一秒,女孩子就笑了,笑着变成很好接近的样子:“你怎么叫我姐姐?” “你应该叫我小姑,按辈分来说。”女孩子认真地对面露困惑的沈誓说。 沈誓点点头,照她说的:“小姑。” “算啦,”女孩子很潇洒地挥了一下手,“我叫魏昔。”
第4章 寸头 一颗喜糖换一段聊天,沈誓也趴到床上,凑过去看魏昔手里的书:“是什么?” “鲁西西奇遇记,”魏昔嚼着糖含糊不清地说,“里面写,有个机器,可以照见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神奇。”沈誓敷衍着惊叹,其实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了,对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机器担心好长一段时间,害怕他那些不爱学习又偷懒的心思被照见。 “你是沈叔叔的孙子吗?”魏昔没有理他的客套惊叹,问道。 沈誓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沈叔叔是谁,魏昔看着他困惑的表情,很成熟地笑了,喊了沈誓爷爷的大名,又问:“他是你爷爷吗?” “是,”沈誓点头,“为什么你叫他叔叔?” “那不然我还叫他爸爸吗。”魏昔嘁了一声。 “那你妈妈为什么要跟我爷爷结婚?”沈誓问着,又从魏昔的一堆糖里拿了一颗,滋啦滋啦地剥开糖纸。 “因为我妈妈喜欢你爷爷啊。”魏昔说,又补充,“你爷爷也喜欢我妈妈。” “那你爸爸呢?”沈誓突然意识到自己问题很多,有点像个不讨人喜欢的问题怪。 “死了呗。”魏昔满不在乎地晃着两条腿,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沈誓一惊,手里的糖纸都掉了,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魏昔可以用这么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爸爸死了的话。换做是他......沈誓想了想老爸老妈死掉的场景,就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但他觉得应该对魏昔的话表示点儿什么安慰,就说:“我奶奶也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魏昔说哦,没再理他,一脸随便地投入到书里去了。 爷爷家的婚宴持续一天,晚上回家,何宵把两包喜糖放到沈誓手里,嘱咐他送给对门的沈烈家。 “我才不要给沈烈。”沈誓拧眉,“他只会欺负我。” “不给沈烈就给汤姨。”老妈在他脑袋上拍一下,“赶紧去。” 沈誓抱着糖跑了,咚咚咚地敲沈烈家的门,来开门的是沈烈,背心短裤露着瘦长骨架,顶一个鸟窝头眯起眼睛看他:“干什么?” 沈誓警惕地把两包喜糖藏到身后,探头探脑:“汤姨呢?” “不在家,你有什么屁?”沈烈懒洋洋地说。 沈誓不情不愿地把喜糖拿出来,放到他手里,仰头看他:“我妈叫我给你们的。” 沈烈举着喜糖看了半天:“你家谁结婚?你啊?” “......我爷爷。”沈誓瞪他。 “你爷爷?”沈烈的表情吃惊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哦。”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沈誓仰着头,因为沈烈高他太多,所以脖子有些酸。 沈烈索性蹲下来,掂了掂喜糖:“有点儿吧,不过也正常。” “可是为什么大人都说我爷爷不要脸啊?”沈誓问。 “谁说的?” “今天在饭桌上,听到好多次。”沈誓闷闷地回答。 “别听他们胡说,”沈烈拆开一包糖,往嘴里扔了一颗,“这你爷爷自由,别人管不着。” “哦。”沈誓说。 沈烈抬头冲他一笑,把糖纸胡乱折成小船,塞到他的手心里。 “你真的要去十一中念书?”沈誓看着手里丑不拉几的小纸船问。 “还假的吗。” “那你每天放学还是回来,对吧?”沈誓突然又有些开心起来。 “是啊。”沈烈看着他,手欠伸手在他脸上勾了一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每天看见我?” “才没有。”沈誓秒变脸,没忘记在他拖鞋上踩一脚,气呼呼地跑了。 暑假第二个月是奥运月,电视机里每天都在举行各种运动比赛,沈誓很懒,不喜欢运动,所以对奥运会直播没有热情,却每天都听到隔壁沈烈对电视机的欢呼怪叫,吵得很,吵得他暑假直通车都写不下去。 这个暑假沈烈是小学毕业生,毕业生可以不用写暑假直通车。 沈誓一点都不嫉妒。 他堵住耳朵运半天气,最后还是开窗,朝对面的窗户上用力扔了块橡皮。 很快有人开窗,沈烈的鸡窝头钻出来,笑眯眯地看他:“找我什么事?” “你很干扰我,我在做功课。”沈誓尽量把语气放平静。 沈烈这种人,你越在他面前抓耳挠腮,他就越开心,沈誓不能让他得逞。 “那我把电视机声音关小一点。”沈烈笑眯眯地说,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继续鬼叫,“牛!冲啊!可以!” “......” 沈烈的房间里有属于自己的电视机,想看电视到半夜三点也没关系。 而沈誓想看魔幻手机还得噔噔噔跑下楼去向何宵请示。 没关系,沈誓一点都不嫉妒。 八月的第四个周日,奥运会闭幕,每天听隔壁怪叫的日子终于结束。鸡窝头少年也终于迎来他的鸡窝头终结日——沈烈被汤姨强行拖到理发店,剃了个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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