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风……”工作人员嗫嚅。 “之前那下摔坏的?主持人的呢?”林果大发雷霆,“别愣着了,快给沈老师换一个。” 工作人员都是从学生组织调来的大一新生,被林果这么一凶,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哆哆嗦嗦地就往台上跑。 宋以桥伸手拦了一下,说:“别忙了。” 他站在错综复杂的声音设备中间,环绕四周,顺着地面上盘曲着的黑色电线走了几步,蹲下敲敲专业功放:“坏的是这个。” “那怎么办,话筒接收器直接插音响?”林果瞅一眼音响接口,骂道,“靠,老式音响,接口不匹配。” “你们有没有接口转换器?”宋以桥问。 学生哪里懂这个,他们连功放坏了都不知道,紧张地直摇头。 林果知道宋以桥对沈贴贴有多上心,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让沈老师暂停一下,等设备好了再重新讲?” 宋以桥眉头紧皱,沉声道:“最好不要。” 片刻后,宋以桥拎过林果的电脑,将音响线连进了电脑插孔。 “沈老师的致辞稿在哪个文件夹里。”他冷静地问。 “就在桌面。” 昏暗中,显示屏的冷光抖动着照在宋以桥脸上。 他的手在触控板上飞快划动,打开项目组制作的Demo程序,音源选择“TT. S”,再凭经验调了几个参数。 最后,宋以桥将致辞稿复制进程序的文本框内,标上权重符号,点击“确定”。 画面中跳出“正在生成音频”的弹窗。 “你要用这个代替沈老师的声音?”林果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反正这也不是他写的稿子。” “对,这只是一个任务。”林果问,“可万一沈老师说岔了,前排看到口型不对,很怪的。” 进度条很快运行完毕。 宋以桥侧目,紧盯住舞台上已然略显不安的沈贴贴。他听沈贴贴背过很多遍稿子,看口型都知道沈贴贴现在讲到哪里。 再等等、再等等。宋以桥耐着性子,手掌沁出汗。 就在沈贴贴刚讲完第一小节的那刻,宋以桥按下回车。 “沈老师语速稳定,也绝不会错一个字。”他断言。 下一秒,宋以桥的声音同台下掺着些许机械感的声音混合到一起。音质恶劣,没有人能听出来这不是沈贴贴本人在说话。 眼前是乌黑的观众席,余光充斥着晃眼的白,一切都带着重影,宛如梦境。 比平时略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强光灼烧着沈贴贴的皮肤,他很热,汗珠从额角落下来。 台下似乎起了些微骚动,沈贴贴听不清,他机械地背诵着烂熟于心的发言稿。 渐渐的,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沈贴贴终于意识到他如此忐忑的原因—— 舞台上寂静过了头。 扬声器放大声音时的震颤,还有朦胧含糊的混响,全都消失了。 沈贴贴丢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被吸进了空洞的黑暗之中,毫无回音。 沈贴贴嘴巴徒劳地开合,像水中金鱼。他茫然无措,眼球来回扫动,焦灼地搜寻宋以桥的身踪迹。 视野中的黯淡景色快速掠过,突然,他捕捉到了宋以桥的身影。 宋以桥就站在台下,站在离沈贴贴最近的地方。他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凌乱,但依旧挂着令人安心的笑,甚至朝沈贴贴招了招手。 扬声器的颗粒感和闷重混响再次切入耳膜,沈贴贴喘过气,意识恢复清明,几乎都要以为方才诡异的静寂是他的错觉。 所有事情都回到了正轨。沈贴贴说完最后一个字,与音频里的声音一齐结束,分毫不差。 无人在意那半分钟的静音,只当麦克风信号不好。 沈贴贴关闭话筒,往台侧走,预备下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工作人员将新的功放搬到后台,重新链接完毕。 刚走到台边,沈贴贴再次瞥见宋以桥的脸。他陡然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回到舞台中央。 他打开话筒,真正的、清朗的、属于沈贴贴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荡到现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好意思,让我再多说几句。” 沈贴贴头发细软,又出了汗,随手抓几把,涂了发胶的头发塌下来不少。那个平易近人、温吞可爱的沈贴贴又从他身体里跑出来。 “我的同事大概都知道,我不是那种特别严格的老师。”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台下平时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起哄“知道——” 沈贴贴笑出了牙,接着道:“前几天,有一个学生对我说,深度学习没有一套完整的理论,是因为数学家们不够聪明。” 他顿了顿,说:“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非凸函数套非凸函数的问题解决起来确实非常困难。” 台下的数学研究员纷纷发出自嘲的闷笑。 “人工智能的算力是人脑的几百倍,人们随便提出一个数学问题,就能难倒数学家几百年。 “知识如此庞大,庞大到仿佛没有我的立足之地,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假如我在追求一个注定无法取得的成就,假如我遇到了一个无比倾慕,却不知道能否与他相伴到老的人,我又该怎么办呢?” 沈贴贴倒豆子般将话说完,偏头朝台下的宋以桥眨眨眼睛,讲:“我想了很久,但答案似乎很简单。” 光柱落下,温柔地包裹住沈贴贴全身。他身前花朵绽放,背脊仿佛长出了翅膀。 沈贴贴不再紧张,眼睛弯下来,光彩四射地笑道:“我只需要往前再走一步。” 如雷掌声中,沈贴贴充满感恩地朝大家鞠了一躬。他要说的都说完了,这次真的到了该退场的时候。 沈贴贴走出灯光,回到黑暗的幕布间。 他朝下望去,楼梯不远处,宋以桥正在朝他走来。沈贴贴心情雀跃,接连跳下几格楼梯,中途没站稳,踉跄着扑了出去。 慢镜头般,他在半空中睁开双眼,看见宋以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对方奔过来,站稳,朝他展开双臂。 沈贴贴无论多少次都会落进宋以桥的怀里。 借着昏暗灯光的掩饰,宋以桥没有马上松开沈贴贴,抱着他转了一圈,而后将对方摁进自己怀里。 “宋以桥?”沈贴贴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有点懵。 “我……”宋以桥搂得更紧,感叹,“我究竟要有几个心脏,才能不那么狼狈地面对沈老师呢。” 有关沈贴贴的任何事,宋以桥都想做到完美,可是沈贴贴总能突破他贫瘠的想象力,让他猝不及防,又惊喜异常。 过了一会儿,人群转移场地。舞台变得灰暗空荡,大厅亮起盏盏灯火。 木纹地板,象牙白雕花墙壁,金色的烛光。人们围在小小的舞池旁,听着音乐,说说笑笑。 十分罕见地,这回沈贴贴身边围了很多人。他尽量友善大方地与所有人交流,就是眼神不断朝宋以桥那边瞟。 几分钟后,沈贴贴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从人群中挤出来。他跟归巢的小鸟一样,扑到宋以桥身边。 “我们跳舞吗?”沈贴贴兴高采烈地问。 宋以桥垂眸看他,嘴角扬着,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贴贴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啊?” “因为今天的主角不是我。” 沈贴贴才不管,他去牵宋以桥藏在背后的手,意图将他拉入舞池。宋以桥顺从地跟着走了几步,反握住沈贴贴的手,领着他,带他走到林果面前。 宋以桥轻轻地将沈贴贴推给林果。 面对沈贴贴满脸疑惑的神情,宋以桥柔声解释:“沈老师先跟她跳,她跟我念了好多天了。” “那好吧。”沈贴贴很喜欢林果。 乐声悠扬,裙摆翩跹。 宋以桥独自立于墙边,手握玻璃酒杯,目光越过相拥旋转的男男女女,长久地追随着沈贴贴的身影。 亚瑟慢悠悠地走到宋以桥身边,与他并排站着,共同凝望沈贴贴的笑颜。 “可能沈自己并不这么觉得,他以前看上去很令人揪心。”亚瑟回忆道,“还好,现在不一样了,他终于走出来了。” “沈老师不用走向任何人。”宋以桥笃定道。 舞池中,林果不小心踩了沈贴贴一脚,着急忙慌地道歉。沈贴贴看上去比林果还要惊惶,连声安慰。 舞步错乱,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宋以桥兀自低笑出声,说:“他只要站在原地,就会有无数人被他吸引过去。” 一曲结束,沈贴贴告别林果,又有新的同事围过来,邀请他跳舞。沈贴贴起初多少有些不习惯,陪他们跳了几曲后,便彻底自在起来。 可能觉得他好看,可能觉得他有意思,人们怀抱着各种目的走向沈贴贴。他们聊过几句,喜欢他的留下,对他不感兴趣的便离开。 就是这么简单,宋以桥想,沈贴贴的生活就该这么简单。 人影交错,沈贴贴身边好不容易出现了空当,他似乎又开始想念宋以桥的体温和味道,直愣愣地原地转了一圈,找宋以桥。 “这样啊。”目睹沈贴贴朝他们方向靠近,亚瑟饶有兴致地勾唇,“那我也……” 亚瑟往前两步,主动迎了上去,正打算邀请沈贴贴跳舞,掌中就被塞入一只酒杯。 他下意识去接,莫名其妙地抬眼一瞧,宋以桥已经绕到他前面。宋以桥姿态翩然,遮住了他看向沈贴贴的视线。 “其他人可以,”宋以桥回头朝亚瑟礼貌一笑,“你不行。” 在亚瑟难以置信的震撼目光中,宋以桥挽着沈贴贴,迈入人群为他们留开的口子,汇进舞池。 四周滚动着模糊的人影。 他们面对面站在舞池中央,头顶垂着华丽晶莹的水晶吊灯。 愚洗正黎—— “我……”“我……”他们齐齐开口,又会心而笑。 “这样,我们来猜猜对方会跳男步还是女步吧?”沈贴贴提议道。 他们牵起彼此的手,搂住彼此的腰。 最终,他们毫无默契,却朝对方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第60章 热烈而绵长的掌声(完) “据《八卦周刊》消息,新锐歌星A小姐为追音乐梦与家中财阀断绝了关系,净身出——哔!” 安迪亚抓起遥控板,毫不犹豫地关掉电视。随后,她神色担忧地转向坐在办公桌前的林果。 林果鼻子上架着一副细框平光镜,正专注地审阅屏幕里的资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头发留长了,染回黑色,束成低马尾。 独立办公室宽敞,呈灰白两色。阳光穿过落地窗,框框格格地洒进来。 没过多久,林果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抬起头问:“我今天的日程是?” 安迪亚本来是沈贴贴那边的人,可她实在是靠谱且好用,被林果要了过去。
64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