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晚来自母亲的新年问候,觉得有些后悔。 如果他再也回不去了,父母会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上高中的时候,父母的生意出了些问题,他们因此从大城市搬回了老家,也就是在老家的那几年,他认识了殷朔年。 起初,得知儿子在学校认识了新朋友,谈家父母都非常喜欢殷朔年,就连过年的时候,也邀请殷朔年来家里过夜。 然而,当他们知道谈逸冉和殷朔年在一起之后,却又开始百般嫌弃这个“穷小子”。就连分手后,谈父也不断逼谈逸冉相亲、结婚,要求他回到家里来,甚至动用自己的关系,让谈逸冉在模特圈子里混不下去。 对此,谈逸冉的态度一直很强硬,不可能向父亲的无理要求妥协。 他讨厌靠别人活着,更不想让殷朔年看不起自己。 但若不是因为忙着出差接活,他也不会遇到海难,也不会沦落到和殷朔年待在一个荒岛上。 他叹了口气,摸黑躺下,盖着衣服睡觉。 忙碌了一天,谈逸冉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中,他似乎又回到刚毕业的那个时候。 他从机场匆匆回家,在楼下买了束花,想给冷战了一周的殷朔年一个惊喜。 楼道里狭窄而潮湿,墙壁上还贴着小广告。他用钥匙打开房间门,进入杂乱却让人安心的避风港。 门口摆着殷朔年的皮鞋,还有一双陌生的运动鞋。 谈逸冉心中疑惑,小心地捧着花,推开卧室的门。 门开,他听到细碎的说话声,那声音却不属于殷朔年。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踩到了扔在地上的衣物。 是两个人的。 树林中,夜风发出阵阵声响。 殷朔年听着雨声,没有半点睡意,干脆从那岩石后面走出来,坐在椰树下,望着海面出神。 月光在静谧的沙滩上落上一层薄纱,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洞穴,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钱包。 老式的皮革钱包被海水浸湿后有些变形,里面的钞票已经全部粘在了一起。 殷朔年随手将那沓钞票扔到地上,翻开钱包的内页。 透明的夹层里,一张泛黄的照片呈现在月光下。 照片上的两个少年面庞青涩,身上穿着白色的校服,肩并肩地挤在一块儿,背景是街头拍大头贴的红色背景布。左边的少年留着利落的寸头,五官立体,脸上挂着内向腼腆的笑,另一个乌黑的长发披肩,长相柔和,漂亮的桃花眼里显露着锐利的笑意。他微微扬起白净的脸,上挑的眉毛显得很英气。 殷朔年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看着,直到雨水沾湿了裤脚。 整个岛屿都陷入了寂静中。 过了许久,淅沥的雨中传来一声叫喊。 殷朔年一怔,立刻放下照片,冒雨冲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踩着礁石,爬进洞穴里,入眼是漆黑一片。努力适应黑暗后,他才勉强看清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谈逸冉。 他愣了一瞬,快步走过去,扳过谈逸冉的肩膀,下意识将人抱在怀里。 “你骗我……你骗我!” 谈逸冉无意识地吼了一声,而后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似乎还未清明。他伸手一把拉住殷朔年的衣襟,将他拽倒在自己身上。 他喘着气,一双泪眼里充斥着愤怒,攥着衬衣的手不住发抖。 “殷朔年……”他紧咬着牙,眼眶泛红,“你为什么要和他上床?为什么?”
第6章 水源 那件事发生在他们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 殷朔年想要留在当地创业,谈逸冉和家里人断了联系,便理所应当跟着他一起。 刚入社会的小情侣租了个九十平的小房子,在这一方小小的避风港里畅想未来。 他们计划开一家婚庆公司,名字是殷朔年取的,从两人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就叫“逸年”。 殷朔年说,等以后公司赚钱了,就和谈逸冉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谈逸冉听了只是笑,嘴上说着肯定没人来参加,却在心里默默幻想着那一刻的到来。 有了目标,两人开始拉朋友入伙、投资,向学校申请创业资金。谈逸冉将自己攒了四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殷朔年则四处奔走,想为公司的筹备争取更多的资本和人员。 但理想总是比想象中更加难以实现,谈逸冉对管理公司一窍不通,闲暇之余还要忙着模特的工作。 同居之后,他们总是为了工作和生活吵架,性格不合也越来越明显。 某次大吵过后,谈逸冉连夜坐飞机离家出走,放话说要回家工作,再也不住这个破房子了。 然而,他等到气焰消了也不见殷朔年来找自己,只好自己又坐飞机回来,买了束花,回到他们一起租住的房子里。 回家,却见卧室里的衣服散落了一地,一个赤裸的青年睡在殷朔年怀里,与他额头相抵,嘴里还说着暧昧的话。 那是和他们一起创业的学弟。 谈逸冉当即扔下手中那捧玫瑰花,扑上去将那男生拽下床,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对方满脸是血。 而殷朔年只是一声不吭地倚在床上,根本没有醒过来。直到谈逸冉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他也没有追上去挽留。 洞穴外,雨越下越大,顺着洞口的岩石淌进来,形成小小的水洼。 殷朔年满身湿气,手臂紧绷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喘息声回荡在狭小的洞穴中,谈逸冉逐渐从噩梦中脱离出来。 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冷着脸,不看殷朔年。 “你走开。”他说。 话音落,洞外轰然响起一声雷,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芒落在殷朔年的背上。 被照亮的那一瞬间,谈逸冉看到他脸上狼狈而落寞的神情。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黑暗中,他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一月二日,天气转晴。 碧蓝色的海面归于沉寂,依旧不见救援队的影子。 谈逸冉头昏脑胀地从洞穴里爬下来,揉了揉被硌到的脊背。 他伸开手臂,双手交叉着拉伸了一下,然后坐在礁石上,开始仔细绑长靴的鞋带。 岛上的白天太热,他脱掉了贴身衣服,只穿了件毛衣外套,露着平坦的胸膛和锁骨。 殷朔年走过来的时候,低头便看到他空荡荡的胸口。 谈逸冉不太想搭理他,躬身捧着海水洗了把脸,装作没看见。 “救援队没来,”殷朔年盯着他沾着水珠的睫毛,“可能不会来了。” “那就继续等,”谈逸冉转过身,用一根草叶将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后颈处一颗小痣,“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活下来?” “可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殷朔年笃定地说。 谈逸冉抱着胳膊,昨晚的噩梦提醒着在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 “我不相信你。” 他擦干手上的水,揉了揉眼睛。 “你别这样,就算是为了孩子,和……”殷朔年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和老婆。” “孩子?” 谈逸冉抬眼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惊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因为男朋友出轨了,就骗婚伤害别人?” 殷朔年微微一愣。 “我渴了,”谈逸冉脸色冷下来,穿好靴子,往丛林里去,“去找水喝了。” 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谈逸冉爬上岩石,翻进低矮的树林里。殷朔年始终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 他经过殷朔年昨晚过夜的空地,被雨水浸湿的沙土还未完全干透,四处都冒着水汽。 “抱歉,”殷朔年忽然开口道,“上救生艇的时候,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还抱着小孩……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树影摇晃,谈逸冉冷冷地看了他许久,没说话。 “你想多了,”他表情十分不悦,“我对婚姻没兴趣,对谈恋爱也没兴趣。九年的时间,教训我还没吃够吗?” 殷朔年微微蹙起眉,想要解释什么,谈逸冉快步从他身边走过,闪身钻进树林里。 昨晚的雨水还挂在枝叶上,谈逸冉艰难地拨开缠着发丝的枯枝,一路往丛林深处走,时刻提防着身边的动静。 他又饿又渴,精疲力竭,殷朔年的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自从上岛之后,他便没吃过什么东西,喉咙和胃里像是着了火,烧得厉害。 身旁的树叶上沾着昨夜的雨水,谈逸冉进行了好一番心理斗争,将那些盛着雨水的叶片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张嘴接了。 甘甜的味道只够沾湿唇舌,喉咙里干得冒烟。 他让自己尽量不去想刚才那些糟糕的对话,暂时缓解了口渴之后,饿着肚子继续往丛林里走。 这个岛屿比想象中要大。从海滩往里走,全是生长凌乱的丛林。从低矮的草本植物到高大的热带树林,别说湖泊,就连水流的影子都见不到。 丛林中地形崎岖,在一处高地上有个破烂的营地,起初他以为此处有人居住,朝四周呼唤,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在人高的丛林里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顶着太阳,体内的水分流失得飞快。 眼看离那座山越来越近,他想起殷朔年的忠告,望着漆黑的树林,便不再往前,沿路返回。 他走回那片废弃的营地里歇脚,打量四周,只见一根长长的竹竿在两个树杈间搭着,上面铺的草已经枯了,简陋的铁钩还挂在上面,钩子上残留着一些肉渣,地上堆着许多生活垃圾。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钩子带回去,起身时,脚下却绊到什么东西,结结实实滑了一跤。 谈逸冉脸朝下,摔了满脸的泥。 他捂着脸站起来,回头一看,发现那是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里面剩下小半瓶清澈的液体。 淡水清澈透明,在炽热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谈逸冉咽了咽口水,将瓶子捡起来,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 饥饿感驱使着他,在那堆垃圾中翻看查找,不知为何,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在本能的欲望面前,所有的体面都是虚妄。 谈逸冉咬牙忍着眼泪,用手扒开那些包装袋,刨开泥土,终于在一个被半埋进土的塑料袋里找到了一包硬邦邦的压缩饼干。 还好殷朔年没看见。要是让他见到自己捡垃圾吃,估计要在心底嘲笑一番了。 他如此想着,把包装撕开一个小口,吃了一块果腹,又喝了一小口水,总算是舒服了点儿。 回到沙滩,谈逸冉纠结着要不要把饼干和水分给殷朔年。 救援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虽说他们结怨颇深,谈逸冉嘴上也说着任他死活的话,可毕竟殷朔年救了他一次,真要看着他饿死,也实在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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