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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忙地扭开了头，没让佟书媛瞧见半点。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佟书媛这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这被当成沙包一样的八年。 “嗯。”，这一声是他从喉咙深处硬生生地挤出来的。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佟书媛也仿佛猜到了他此刻的情绪一样，她沉默了许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良久，车站的广播开始催促乘客检票上车了。 佟书媛掂了掂脚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眼前这个少年的肩膀。 “我先走了，你在学校住宿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她看向何忧的目光是无比地温柔的，像是秋日里的湖泊，长天一色。 仿佛是在透过何忧的双眸，窥探着另外一人的影子。 “妈！”，在佟书媛转身离开的瞬间，何忧忽然喊住了她。 佟书媛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圣诞节那天，我会过去你那边找你。”。 “陪你去看看他们。” 佟书媛不免一怔，反应过来后，嘴角轻轻地勾起一个弧度，笑着点头说“好”，眼尾处也因为笑容而出现了好几条细细的纹路。 她没有再停留，转身就走向了检票口。 他终究，还是看出来了啊。 似是忆起了曾经的往事，佟书媛的背影看上去仿佛没那么坚挺了。 …… “叮咚”一声，何忧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妈：小解那孩子挺好的，你记得跟人家好好处。 何忧盯着这条信息良久，才慢吞吞地在键盘上打字回复道：好，知道了，会跟他好好处的了。 回复完这条信息后，他收起了手机，从口袋里翻出寝室的钥匙。 钥匙尚未插入钥匙孔，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送完你妈回去了？”，开门的人显然是周解。 何忧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钥匙，按捺下心头升腾而起的几分高兴，敛下双眼走了进去。 “嗯。” 周解自是已经知晓了何忧跟佟书媛的真实关系，但他却也跟何忧一样，认为佟书媛才是何忧的母亲。 他又问：“小彬也已经回去了吗？”。 “嗯。”，何忧仍旧只是回复了一个音节，他抓起换洗衣服就打算进卫生间里洗个澡。 上完一趟医院回去后，他总会习惯性地先洗一个澡。 听见他的回复，又想起何忧这两天里对自己的态度，周解便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皱眉。 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这么冷淡了？ 周解没来得及想通，卫生间的门就已经被何忧给关上了。 他不知道的是，何忧关上了门后，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直接站在了花洒喷头的下方。 十二月初的气温，虽说不是特别冷，但出门也需要罩上一件外套了。 何忧就站在冷水里，任由水流流过全身。 水温很冷，却也恰巧能让人重拾清醒。 到了最后，他又想起了张彬被人堵在巷子的那天之后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突然之间他的脑子就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何忧！”，当时喊住他的人，是周解吧？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层层的重影，那日的画面涌出眼前。 是那几个小孩回去告状了，第二天他们的父母就找上小彬学校了，学校又通知了妈他们。 “你姨甥！你弟弟！”，那些人指着佟书媛，指着何忧的脸，破口大骂道：“他有自闭症！心理有问题！懂吗？！”。 “年级小小的跟个神经病一样！天天躲角落里头不说话，现在还反过来说我儿子欺负他，还有没有……” 后面的话何忧到底还是没能再继续听下去，因为他已经直接一拳头砸那人脸上了。 他忘了当时是如何收场的了，只记得最后自己是从公安局里头走出来的。 “为什么你会跟过来？”，那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那是他在那一天里第一句跟周解说的话。 周解脸上难得地没有笑容，他看着何忧的脸，神色平静又认真：“我怕你出事。”。 我怕你出事…… “噢……”，何忧低低地应了一声后，便垂下了头。 那天两人一直沉默着回到了寝室后，佟书媛给他打了个电话。 “小忧，你回到学校了吗？” “刚到，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后，话筒另一边的人像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回了就好，小彬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了，退学申请什么的，我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这几阵子就先让小彬过我那边住一段时间吧，学习方面小彬也不会落下的。” 何忧的目光有些空洞，他盯着窗外出神许久后，才低声地应了句“好”。 其实他也不太想麻烦佟书媛的，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碌，现在还要再抽时间出来照顾张彬。 可如果张彬不去佟书媛那，他还能去哪？ 佟书娟进医院了，何忧他们去弄堂的当天晚上她就被送进去医院了。 送她去医院的人，是那天晚上匆匆赶到的佟书媛。 人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上的皮肉伤有点多，她是在极度恐慌之下晕过去的。 张国良那天对她做了些什么，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但他们看见她手臂的那被烟头所烫出来以及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时，便也猜到了个大概。 在医院的病房里，佟书媛跟佟书娟谈了很久。 病房里不时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哭声，以及争吵声。 听说离婚这件事情，是佟书娟自己主动提起的。 当时的病房外，站着何忧跟周解。 “你回去吧，现在也晚了，明天一早还得上课。”，时间已经去到了星期天的傍晚七点多了。 距离张彬在巷子里出事，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周解难得地拒绝了何忧：“不了，我在这陪你吧。”。 何忧的表情有些麻木，他看了一眼病房的房门，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变化，只重复道：“你先回去吧。”。 周解觉得何忧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有些不太对劲，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只一眼，他便是怔愣住了，他仿佛在一瞬间内明白了为什么何忧会先让自己回去了。 他看着何忧那宛若一潭死水的双眼，不知怎的，就想上前带着安抚意味地拥抱何忧一下。 可何忧却猛地躲开了他，原本死水般的眼睛像是多了几分惊慌。 看着他这副模样，周解心里就是一阵阵的难受。 过了大半响，周解才轻声说：“我记得我之前就跟你讲过，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希望你也可以当我是朋友……”。 “在我看来，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对你、对你所在意的人产生任何负面或者不好的看法。” 说完这一句话，周解就没有再停留了，转身就走向了电梯口的位置。 刚好有电梯开门，他没有迟疑，抬脚就走进了电梯里，留下何忧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你当我是朋友，可我已经不想跟你当朋友了…… 终究还是我太过贪婪了。 …… “叩叩”，磨砂的玻璃门外敲门声。 花洒喷头仍在不断地向外涌着冰凉的冷水，听到敲门声，何忧顿时一个回神，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何忧！你没事吧？”，门外传来了周解的声音，也许是见自己在卫生间里待太久了，有些不太放心。 水声戛然而止，何忧的声音莫名地有些沙哑：“没事，怎么了？”。 听到了何忧的回复，周解勉强安心了些，“没什么大事，就是怕你有事。”。 何忧没再说话，把刚刚身上一直没脱的衣服都脱下后，又打开了冷水冲洗一遍身体后，便换上了另一套衣服。 卫生间的窗户没有关紧，几缕冷风透过缝隙灌进了室内，何忧的身体也是控制不住地一阵颤栗。 当玻璃门被何忧从里面拉开的时候，周解便察觉到了里头的凉意。 他看了眼衣着仍是单薄的何忧，皱着眉头问：“你洗冷水了？”。 何忧没提防他会这么一问，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后，头也不回地点头：“嗯。”。 话音落地，何忧身后便没了声响。 他心里忽然就隐隐地觉得有些失望，刚打算扭头看一眼周解的神情，便再次听见周解开口。 周解的这句话，可谓是问到了点子上了。 “你最近怎么又在躲我？” 何忧的身体顿时一僵，像是机械般把头给扭了回去，大脑仍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该直接闭口不谈。 可周解却像是猜测到了他的想法一样，刚刚那句话的话音未落，便再次问道：“何忧，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又要躲我？”。 很奇怪，明明周解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可何忧就是感受到了其中的质问之意。 为什么又要躲你？他也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可明明自己压根就不打算要回答这个问题。 周解等了好一会都没能听到何忧的回答，他索性就直接走到何忧旁边，抬手把他的肩膀往自己面前掰正，好让自己可以盯着他的眼睛。 何忧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情况下，一抬头就见到周解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就想向后退，“你干什……”，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解给打断。 “何忧，我希望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周解的手劲很大，何忧试图挣脱，但却没能从他的禁锢中逃出。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间呼吸时所喷出的气息。 这个距离近到让何忧觉得心慌，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着，可周解却也是向着他步步紧逼。 最后，他退无可退了，他的背部猛地撞上了身后的双层床。 “嗯……”，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头脑也是一阵阵地觉得眩晕，声音像是被捂在了被子里头般沉闷压抑。 周解其实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去纠结于这个问题，他好像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在意何忧。 他在意着何忧每一次的退后，不知不觉中，他身边像是已经习惯了何忧的存在。 习惯了每一次低头看向地面时，会看见那个“从”字的影子。 习惯了一抬头，就可以跟何忧的目光对视，感觉就像是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抬头，眼前的人也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要死，何忧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解，心跳早已开始加速，心跳声大到让他觉得自己一切一切的心思都被摆在了周解眼前。 那些见不得人的、隐晦的“肮脏”心思统统都被放在了明面上。 何忧闭上了双眼，他仰起头，靠着背后的那一张双层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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