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远山没想到燕惊秋竟然为情所困,与传闻中他“朝思暮想”的风格如此大相径庭。 他又看向病房内沉睡的燕惊秋,说:“可惜。” “他不是因为精神障碍才当不了医生的。”程庭南看着茶罐中浮沉的几片茶叶尖儿,动了动嘴唇,似乎还要说什么。 关远山等了一会儿,他开口,却已然转换了话题。 “我记得你的专业是呼吸科?” “嗯,精神方面的疾病,我确实说不太准。” “我明天找个医生再问问,麻烦你了,你去忙吧。” “不麻烦。”关远山摆摆手,走出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又回过头,说:“学长,你通知他的家属过来好了,你也可以回去休息。” 程庭南一口气喝完热茶,捏扁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在椅子上坐下,声音淡淡,“他家里人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 关远山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每一次燕惊秋来医院,陪着他的都只有程庭南。 “抱歉。”他低声说着,朝程庭南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 程庭南守着燕惊秋挂完两袋盐水,实在熬不住,趴在病房里的小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八点多钟。 雪已经停了,阳光普照,窗外一片刺目的白。 他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身后传来燕惊秋虚弱的声音。 “庭南,把窗帘拉一拉。” 程庭南拉上窗帘,走到床边倒了杯水递给他。 “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才。” “想吃点什么?” 燕惊秋敷衍地摇摇头,有些焦躁地频繁眨着眼睛,问:“你去查了吗?查到什么了?” 程庭南皱了皱眉,“小秋,你确定昨天不是你的幻觉?” 疲倦感让燕惊秋恍恍惚惚,思维像陷在一锅粘稠的土豆泥里,昨天和梁鹤洲重逢的记忆,宛如飘忽的泡泡,变换着形状和色彩,又忽然炸开,化成一片虚无,再加上程庭南几次三番的质疑,一时间他自己也无法笃定了。 “我应该……”他舔了舔嘴唇,有些崩溃地揪着额角的头发,声音带着模糊的颤音,“我不知道……庭南,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 程庭南揉了把脸,深深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去帮你查,但是需要时间,这事急不来。” “……好。” “那我先走了,中午我再过来,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小关还要过来给你挂盐水,有什么事就找他。” “嗯。” * 程庭南前脚刚走出病房,关远山后脚就来了,利索地给燕惊秋挂上点滴,又督促他吃了药,说还有病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燕惊秋百无聊赖,打开电视看新闻,天气预报将将播报完,手机响了。 他以为是程庭南那儿来消息了,却只是app推送的通知,标题噱头满满——宋寒清深夜搂抱“男友人”,国民男友人设崩塌。 打引号的三个字非常耐人寻味,燕惊秋点开通知,手机跳转进博文页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偷拍的照片。 画质很模糊,但角度很好,像是写真,竟隐隐有种唯美梦幻的错觉。 照片中两人站在一扇门前,看起来是哪家酒吧的后门,一条十几级台阶长的消防楼梯从两人头顶逶迤延伸而下,不知从哪儿射出的彩色灯光穿过楼梯台阶之间的罅隙,洒在他们的面颊上,遮掩住了他们的相貌。 一个箭头标注指明,站在右边的男人是宋寒清。他右臂撑在门边的墙壁上,另一手伸进了他面前男人宽松的衣摆里,扶着男人的腰。 就像连环画似的,等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宋寒清的手已经摸上了男人的脖颈,他的衣服被撩起来,堆叠在宋寒清的腕间,一大片小麦色肌肤裸露在寒冬腊月里,隐约能看见腹肌。 他没有丝毫抗拒,姿态放松,身上的棉衣已经垂到臂弯,微微低着头,两手插在裤兜里,右脚脚背还勾着一只足球。 暧昧旖旎的氛围感几乎要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燕惊秋看得耳朵发热,总觉得那男人眼熟,盯着那足球拧眉,滑动照片反复翻看,一种难以名状的熟稔感袭上心头,就像猛然发动攻击的眼镜蛇,电光火石之间毒液已经将他麻痹得动弹不得,心脏几近停跳。 宋寒清抱着的,分明是梁鹤洲。 除去那足球,还有照片中男人眉间闪闪发亮的眉钉可以佐证燕惊秋的猜想。他本以为那只是光影变幻造成的效果。 燕惊秋扔下手机,抱着隐隐作痛的头呻吟了一声,拔掉手上的针头翻身下床,在病房里来回踱步,最后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总之不能再继续待在病房,放任思绪发酵,他必须得找点事情来做,否则,梁鹤洲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一定会把他逼疯。 在走廊里浑浑噩噩胡乱走了一阵,他遇见了关远山。 关远山很是惊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支支吾吾,句子中杂糅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词汇,叫人不明所以。 他这幅模样,难免让关远山想到他的病史,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便说:“学长,我现在要去给病人查房,你和我一起去行吗?” 燕惊秋求之不得,和他坐上电梯,慢慢冷静下来,指着他手里的病历,问:“我能看看吗?” 关远山犹豫片刻还是把病历递给了他,说:“这个患者昨天早晨刚刚入院,女性,50岁,重度肺纤维化,患者家属想要肺移植,但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学长有什么意见?” 他说完,电梯也正好到了,燕惊秋跟在他身后出去,边看边说:“你是对的,先不说费用问题,就算能找到合适肺源,这项手术本身风险很大,不一定能成功,就算成功,术后存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而且我觉得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进行任何手术了。” 他语气冷静自持,与方才判若两人,关远山看着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病历上移动,几乎可以想象到这双手稳稳地拿着手术刀的样子。 实在可惜。 燕惊秋继续说:“我建议药物治疗,风险比较小。她现在每天需要吸氧多久?” 关远山一边推开病房门,一边说:“几乎不能断。” 病房是三人间,床铺间的隔断帘都拉着,关远山走到最里面一张床前,朝那患者打了声招呼。 燕惊秋听见了氧气瓶不时发出的咕嘟声,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关远山身侧,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孔。 “鹤——” 他还未喊完名字,坐在床边的梁鹤洲突然站起来打断了他,侧过身子有意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眉头紧皱,眸光暗沉沉的,嘴里吐出一句刺人的话,“滚出去。” 燕惊秋惶惑地看看他,不下几秒就被他冷冽如刀的眼神逼得移开视线,转头又对上了关远山狐疑的眼神,最后,他看向病床上卧着的小妇人,颤着手去翻看病历上患者的名字。 裴素丽,梁鹤洲的母亲。 燕惊秋心乱得厉害,一时间语无伦次,“鹤洲,只、只是碰巧,我发烧了,然后……你别这样,我……我……” 他说不完开了头的话,而此时裴素丽也听见了他的声音,从梁鹤洲手臂与身躯的缝隙间望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裴素丽眼中的怨愤和恶意,像炎炎夏日里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鲜明凌厉地朝燕惊秋袭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而裴素丽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怪声,紧接着,她举起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燕惊秋没有躲,那硬物结结实实磕在他额间,当即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染红了他的视线。 他昏昏沉沉,趔趄着摔在地上,病房里回荡着裴素丽怪兽般的嘶吼声。 “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什么都被你毁了,毁了!要不是你,鹤洲早就成为……” 燕惊秋疲惫地眨了眨眼睛,感到一切声音开始从耳边远离,难以抗拒的黑暗在缓缓朝他逼近。他的意识,在裴素丽剧烈的咳嗽声和风箱般的呼吸声中,悠悠然飘向20岁的夏天。
第4章 热夏 桃湾城九月的夏天依旧强势,同外头聒噪的蝉鸣一般穷凶极恶,仿若立夏时节。 燕惊秋不喜欢充满汗水的黏腻腻的夏。 所以当程庭南在开学第一周的周末邀请他去学校观看足球比赛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出来玩,你待在那个破公寓里有什么意思。”程庭南的说话声夹杂在一片欢呼和嬉闹声里,足球场上热烈的气氛透过听筒清楚地传递过来。 燕惊秋躺在浸满冷气的卧室,望着射进窗帘缝隙的粲然阳光,懒洋洋地答:“外面那么热,再说我这公寓有什么不好?” 公寓是燕惊秋父母在他考上桃湾大学后给他买的,距离学校只有两条街。因为父母工作繁忙,他从幼儿园起就开始了寄宿生涯,到了大学,实在不想再和三四个人挤在狭促的十几平米房间里生活,一直一个人住在公寓。 “乱成猪窝一样的地方,还问我有什么不好,行了,不跟你多说,你快点过来。” “我不去,我得看书,这学期功课重。” “你别在这里胡扯。” 燕惊秋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果然被程庭南拆穿。不是因为他是个不学习的主儿,而是他根本对学习游刃有余,就算是出了名“学到秃头”的医学专业,他也读得如鱼得水。 除去他本身就很聪明外,或许出生在医学世家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从小耳濡目染,那些医学知识,就好像不用教也能学会的方言一样,自然而然地被他熟知。 电话那边程庭南又说:“我这边好几个大一新生,有男有女,都想认识你。”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不明。燕惊秋挑挑眉,即刻来了兴致,问:“好不好看?” “能不好看吗,一个个水灵灵的,你快点来吧,再晚点球赛都结束了。” “马上到,十五分钟。” 燕惊秋挂断电话,换好衣服,匆匆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拿上钥匙出门。 赶到操场时,球赛已经进入下半场。 正值下午两点,阳光最灼热的时候,他无心关注场上战况,只眯着眼睛看向隔着跑道的看台,依稀看清几面来回挥舞的校旗,黑压压的人群齐声呼喊着,模糊了的发音听起来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他举着手机,按照程庭南的指示,沿着跑道走向看台B区,在最高一层的中间位置,与他和学弟学妹汇合了。 几人让出一个空位,他刚刚坐下,身旁的男孩子就递来一瓶冰可乐,朝他笑了笑。 他很可爱,眼睛像小鹿似的圆溜溜,嘴边两个酒窝,面颊肥软,但身体很纤细,圆领T恤下隐隐显露出削瘦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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