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亚斯家的浴室简直大得惊人,贴满了土耳其瓷砖活像一个罗马浴池。有时侍女会在热水里撒上一些金盏花花瓣,她们说那神奇的花儿对皮肤有好处,夫人在世时最喜欢。 安德里亚斯捧起一小汪水,嫩黄的花瓣在他手心旋转着。他怔怔地盯着,蓝眸里涌动些许涟漪。 夏佐拿起一朵金盏花,靠在他身上:“你从未提起过你的母亲。” 水从指缝中溜走,安德里亚斯落下手,从水里环住夏佐。 “她很早就去世了。” “我很遗憾。”夏佐轻抚着他的手,他感觉到气氛突然的低迷。 安德里亚斯将头搁在他的肩上,望着满池的金盏花,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她并不爱我。”他突然说,雾气朦胧遮掩着他眼眸中的情绪,“但总好过我父亲。” 安德里亚斯笑得浅浅的:“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很阴郁。” “她总是在会对着西边流泪,我以为她在哭我那死去的父亲,但后来我才知道她哭的是那个流亡到荷兰的皇帝。她被那个皇帝带走了心,亲爱的,那时我就意识到把心交托于一个人是很危险的。而我的父亲,我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他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把他的热血洒在了奥地利。他们都是为自己活的人。” 他抬起湿淋淋的手,轻轻抚了抚夏佐的头发:“小时候,我身边只有莱斯顿和埃里希,莱斯顿是个受宠的小少爷,而埃里希则被严格的家规压的喘不过来气,我一直很羡慕他们,至少他们拥有所爱之人的全部目光。” “母亲直到去世那一晚,还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我抓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对我说些什么,可她只是看了会儿我,就移开目光。她在我身上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而那个人直到她死都没来见过她一面。” “我很失望,所以她去世的那一晚我没有哭。那是1932年的一个寒冷的晚上,她忘了那天其实是我23岁的生日。我第一次抽雪茄,整整一个晚上。” “自此以后我就打算忘了她。” 夏佐感受到自己肩上落下几滴温热,他抬起手轻抚身后人的脸颊,转身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是今天吗?” 安德里亚斯眼眶微红,点了点头。今日,是安德里亚斯的生日,他母亲的忌日。 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忘了的上校其实从未忘记。他深爱她的母亲,爱得比谁都要深。 “你永远有我。”夏佐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湿润的蓝眸:“生日快乐,亲爱的。” “谢谢……” “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 他抵着他的额头,两人都闭着眼眸。水汽蒸腾着金盏花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们身旁,他们都默默祷告着,祈祷着天父垂怜,赐予他们平安与喜乐。 祈求那逝去的人安息,活着的人幸福。 他们的平静日子最终被一个意外却也是意料之中的造访打破。当克莱尔看到那辆黑色军官专车从森林里慢慢驶进伊登瑟尔庄园时,他就知道在他身后腻歪的两个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长官,他们来了。”克莱尔看了一眼夏佐,夏佐有些疑惑。 “有谁要来吗?” 安德里亚斯笑了笑:“没事,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谁?” “邓尼茨。” 夏佐眼睛猛地睁大:“邓尼茨?发明群狼战术的邓尼茨上将?” “是的,夏。”安德里亚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他穿着德军便服,套着件银灰色的大衣。 夏佐简直无语,这个人为什么一脸淡定的模样,自己可是还在这里呢!他撑着站起身子,拿起拐杖就朝书房方向走去。 “我还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 “不!”安德里亚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就在这里,亲爱的,就在这里,这里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做任何回避。”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说完安德里亚斯就朝会客厅走去,夏佐看了一眼窗前的克莱尔,上尉一脸头痛而无奈的表情。他撇了撇嘴,随即走到门前,准备恭迎那位将军的大驾。 夏佐吞了口口水,要说邓尼茨会相信他是什么希林少尉,打死他他都不相信。那个人可是只狡猾的狼王,发明的群狼战术把盟军的一千多船只送进了海洋。他无奈只能在大厅里转圈圈,似乎去哪里都有些不妥。 “你就站那里好了。”克莱尔小声说:“虽然我也觉得上校脑子坏掉了,但既然他不让你走,肯定有原因。” 夏佐心想自己还真没这么局促过,他在以前可是天生的社交高手。 车停下的声音,上台阶的声音,弗里茨管家打开大门的声音,克莱尔双脚一并立定行了个军礼的声音。 夏佐看到那个高大威严的将军只是用他那冷得像冰一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极快地掠过,留下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后就径直步入了会客厅,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高瘦的年轻上尉则是饶有意味地瞥了自己好几眼,脸上堆满了阴测测的笑容。他们连问都没问他是谁。 在克莱尔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后,夏佐长出一口气,杵着拐杖进了书房。 “我真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邓尼茨坐在沙发上,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德里亚斯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还是个法国人。” 他嘴角含着冰冷的笑,点起一根雪茄,示意安德里亚斯坐下,周身气场凛冽得让克莱尔不禁打了个寒颤。上校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侍女为他们端上咖啡后就退下。 “但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敢明着挑衅我。”邓尼茨灰棕色眼眸里露出一道饶有兴趣的光,他十分潇洒地吐出一口烟圈,那笑容简直比不笑还要可怕。 “我并没有,上将。”安德里亚斯微垂眼眸。 “好了,安,你不需要跟我摆着张脸,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审判你。” “我知道您来的目的。” “那就好。” 邓尼茨望了一眼身后的高瘦上尉,上尉赶紧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安德里亚斯。 “这个潜艇战术的研究项目你必须得参加。”邓尼茨打量着他:“我想你并没有忘了你本身在军校的方向是潜艇。” “是的,上将,我没忘。” 邓尼茨冷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向安德里亚斯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你还真是没变,安。” 安德里亚斯抬起眼眸,淡漠的目光中无一丝情绪:“您也是,上将。” 邓尼茨随即站起身,缓步踱行在这一处典型的巴洛克式装修风格的会客厅里,他抚摸着一个烫金花瓶,神色变得缓和下来,“我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安,那时你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卡尔。” “你是因为我加入海军,选择了潜艇方向,可是你又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了我呢?” 他看向安德里亚斯,而上校只是安静地阅读资料,并不回答。 邓尼茨无奈冷笑,走到书架前,看似随意却十分熟稔地拿下一本书,然后翻了翻,拿出一张照片。二十八岁的他,牵着十五岁的安德里亚斯的手,阳光正盛,湖中荡漾着涟漪,风吹起他军服的一角,小安德里亚斯脸上挂着羞赧的笑。他嘴角微扬,又把这张照片放回去,将书放回原来的地方。 “看完了?”他再度坐到沙发上,看向安德里亚斯。 “看完了。” “你的看法呢?加不加入?”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每一件出格的事情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况且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代价,不是吗?你热爱战斗,你是一名天生的指挥官。” “而我,只是在给你机会。”邓尼茨的目光犹如一只狼,他盯着安德里亚斯就像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安德里亚斯依旧面无表情,“我会加入。” “那就好。”邓尼茨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将手落在他的肩上:“别忘了你是帝国的军人,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军人。” 他轻轻一笑,看向一旁的高瘦上尉:“兰斯洛特,你留下来,我想你们兄弟俩需要好好叙叙旧。” “是,长官。” 兰斯洛特含笑目送邓尼茨离去,然后看向上校。 “好了,表哥,不要不欢迎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想念凯瑟曦丝姨妈。” ---- PS:威廉二世,德意志和普鲁士末代皇帝,一战后退位流亡荷兰。 卡尔·邓尼茨(Karl Doenitz,1891年9月16日-1980年12月24日),出生于德国柏林近郊小镇格林瑙,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杰出的海军将领,著名的军事家、统帅,后任德国总统、国防军最高统帅、海军元帅。 本文将他的年龄有适当调低,外貌根据他年轻时的照片描写。
第75章 Chapter 75 === 餐厅里,安德里亚斯手中刀叉如风飞舞,优雅而细致地将牛排切成小块,然后端到夏佐面前。夏佐的左手无法再使用后上校便一直这样照顾他。克莱尔早就习惯连看都不看一眼,而兰斯洛特的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他们两人。 他抿下一口苦艾酒,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夏佐拿着颤抖的右手上。 “他们手段真厉害,是用烧红的铁钉吗?” 夏佐手中的叉子砰的一下落在桌面。 克莱尔惊恐地瞪大眼睛,然后兰斯洛特就迎来了安德里亚斯快要杀人的目光。上校眼神阴鸷的快要滴出水来,显然怒火就要在下一秒爆发。 夏佐轻轻按了按他的手,然后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对兰斯洛特说:“是的,上尉,要先钉进去,再慢慢烧红。” 兰斯洛特眨着绿松石般无辜的眼睛,装出一副惊吓的模样:“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希林少尉。” “我想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我知道。夏佐·里尔克少校。” 这顿饭吃得极其压抑,克莱尔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上校和夏佐继续旁若无人般地腻歪,兰斯洛特那双讨人厌的狐狸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们。克莱尔真不得不佩服他的大胆与上校的好脾气。 用餐结束后,安德里亚斯喝完最后一口葡萄酒,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后站起身。 “兰斯洛特,你过来一下。”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兰斯洛特冲夏佐眨了眨眼睛,就跟着安德里亚斯出了餐厅。克莱尔一脸疑惑,而夏佐则是小口抿着葡萄酒。 “他总是容易生气。”夏佐笑得很甜,克莱尔出了身冷汗。 然后在这个下午,他们就看到某个上尉站在百合花盛开的花园中,站得笔挺,纹丝不动,一站就站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表哥也太狠了点。”兰斯洛特拖着僵掉的双腿走进浴室,他迫不及待需要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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