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执没想到纪飞这么有心，说：“谢了，回头他回国得请他好好吃顿饭。”
宋芳许点了点头。
顾执注意到他旁边座位还有一个大袋子，宋芳许解释那是给罗阳的乳胶枕头，当时罗阳行李没塞下，回国后一直念叨着，纪飞便也顺道让宋芳许给他带回来了。
宋芳许原以为罗阳今天也会来，便把礼物都带上了，此时只能说：“下回我再给他吧。”
顾执犹豫道：“那不还得提着这么大东西再跑一趟，要不我现在叫他过来？”
宋芳许看了他几秒，轻轻笑了，说：“你确定？”
他的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之意，顾执便心虚地抿了下嘴，说：“那还是下次给他吧。”
一旦退回到安全距离，拿回主动权的宋芳许便又是那个三言两语就能把自己撩拨得无力招架的贵公子了，尽管顾执见识过那层皮囊之下的狼狈不堪，却还是为他从容不迫的表象着迷。
他觉得自己大抵就是很爱这个人，宋芳许失态时他会想去保护他，宋芳许得意时他又甘愿被他逗弄。
菜上来了，味道都还不错，顾执注意到宋芳许还挺爱吃那道小炒黄牛肉，便趁着服务员上饮料时，借着调整餐盘把那道菜换到了宋芳许那面。
宋芳许看着眼前的菜，忽然叫了他一声：“顾执。”
顾执闻言抬头：“嗯？”
宋芳许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然后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黄牛肉到自己碗里，低头拌米饭，说：“挺好吃的。”
顾执的舌头不知为何开始打结，“哦，哦，那你多吃点。”
“嗯，吃了快一个月的咖喱了，还是中餐开胃。”宋芳许说。
顾执拿筷子轻轻点着碗里的饭，小心翼翼问：“那个，我们走了后，纪飞还带你去哪里玩了吗？”
宋芳许停下搅拌米饭的筷子，抬头望过来，说：“你不知道？”
顾执委屈道：“你又不发朋友圈，我怎么能知道……”
宋芳许问的不是这个，他原以为顾执会偷偷跟纪飞打听消息，没想到没有，看样子这二十多天着实忍得够呛。
“哦。”宋芳许说，放下筷子掏出手机开始摆弄。
顾执不明所以，还是耐心看着对方动作，片刻后宋芳许放下了手机，重新拿起筷子吃菜，说：“发了。”
顾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立刻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果然看到了宋芳许刚刚发的朋友圈，沙滩、海鸥、落日……很美的风景。
他心里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便只是问：“这是哪？”
“马尔代夫。”
顾执没想到旅程结束后宋芳许又跑去另一个岛上待了一阵，“你一个人去的？”
宋芳许点头，“只有我有空。”
顾执立刻就想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不然我也能有空，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转了个弯，变成了：“玩得开心吗？”
“嗯。”宋芳许说。
顾执吃了口菜，没忍住又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一个旅游。”
宋芳许想了想，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说：“一个人的时候能静下心想清很多事，也能看清自己。”
顾执突然一阵心慌，很怕他接下来就要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想问又不敢问，脑袋微微低着，就这样自下往上地看着宋芳许。
好在宋芳许没说什么，只是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总看朋友圈吗？”
顾执顿了一下才回答道：“也不是……”又用很小的声音补了两个字：“分人。”
宋芳许点了点头，便又专心吃饭了。
吃完饭，宋芳许准备打车，顾执便说：“我送你吧。” 宋芳许没拒绝，顾执于是过去提了那个装乳胶枕头的大袋子放到自己车上。
X市是个娱乐至死的城市，夜生活早早开始，天亮才会结束，九点多的光景路上依旧堵得密不透风，半个多小时了才移动不到两公里。
顾执怕他闷，随手打开了音乐，这时一辆电动车从外头驶过，他便开玩笑道：“X市这路况四个轮子还如两个轮子快。”
宋芳许“嗯”了一声，说：“我没打算买车。”
顾执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猜测宋芳许是不是不会在国内久留，毕竟房子可以留着出租，但车处理起来却很麻烦。
“也是，”顾执讪讪道，“车贬值得快，不是常用没必要买。”
宋芳许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顾执，我没有驾照。”
顾执有些意外地看过来。
宋芳许说：“我十八岁就出国了，驾照是在Y国考的，国内开不了。而且驾驶方向不一样，我不想重新学了。”
顾执愣了几秒大脑才重新转动，“哦，我忘了……”
宋芳许笑了笑，说：“不是忘了，你原本也不知道这些。”
顾执这个时候才又想起一件事，他一直都没有问过宋芳许分开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干干笑了两声，说：“是哦。”但也没好意思顺着问下去，怕宋芳许觉得冒犯。
接下来的时间便没再说什么话，一直到宋芳许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顾执停好车，下来走到后备箱把那个大枕头拿下来。
宋芳许也走过来，顾执犹犹豫豫地把袋子递给他，欲言又止，像是不舍得就这么结束见面但又不敢继续邀请。
宋芳许跟他面对面站着，停车场不太明亮的灯光照得彼此都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空旷的场地显得呼吸都似乎有回声。
顾执张了张嘴，想说你上去吧，却听宋芳许开口问道：“除了边界感，你的心理医生朋友还给了你什么建议？”
顾执错愕地“啊”了一声，“什么？”
宋芳许的头微微低着，顾执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以及阴影下将将露出的下半张脸。那漂亮的唇线微微抿成一个上扬的弧度，声音很轻，却在顾执心里撞出巨大的回响： “我觉得偶尔胆子可以大一点，试试过个界呢？”
顾执懵了。
宋芳许似乎又笑了，说：“不是好奇这十年我都做了什么吗，我现在有时间，你可以问的。”
·
跟着宋芳许坐电梯上楼时，顾执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没想到宋芳许会主动邀请他做客。
宋芳许走在前面打开了门，弯腰给他拿了双拖鞋，顾执说了声谢谢，换鞋的时候再次感慨宋芳许是个讲究人，客用拖鞋的款式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
顾执是第一次进宋芳许的公寓，但并不觉得陌生，这套房子的布局跟之前看的样板房一样，装修也是现成的，除了自带的家具，宋芳许并没有再添置很多东西，看起来像个精致而冰冷的酒店房间。
宋芳许倒了杯水给他，又走到冰箱前，问道：“吃水果么？”
顾执摇了摇头，说：“不吃了，刚吃完饭不饿。”
宋芳许很轻地呵了一声，手还维持着开门的动作，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水不是很快就会喝完么？”
顾执愣了一下，心跳又变得不受控制起来，“……吃，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挑……”
宋芳许从冰箱里拿了草莓和樱桃，去厨房洗了，顾执听着细细的水声，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
水果是装在白色瓷盘里端过来的，宋芳许弯腰把它放到茶几上，抬头看罚站似地立在客厅中央的顾执：“站着不累吗？”
顾执过来坐了，有些紧张，但更多是兴奋。宋芳许没坐，放下水果后转身去了卧室，顾执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很快看到他拿了一本相册出来，然后坐到了自己旁边。
“看吗？”宋芳许说，“随便拍的。”
“看。”顾执说。
宋芳许把相册放在自己腿上，打开了第一页，里头是一张机票和一张机场的照片，日期是十年前的七月。
“这是……”顾执仔细看了几秒，明白过来这个日期应该是宋芳许出国的那天，一时心情沉静下来，思绪飘回到很多年前。
宋芳许并没解释，只是平静地继续翻页。
背面是几张风景照，异国街头行人匆匆，有黄昏有清晨，天气阴阴的，充斥着一股肃穆之感。
“Y国。”宋芳许简短地说道。
顾执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宋芳许就这样继续翻着相册，话很少，偶尔才解释一两句，似乎并不是很热衷于提及在国外生活的那十年。饶是如此，顾执也看得很认真，他对分开的十年充满了遗憾与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相册，生怕错过哪怕一点讯息。
原来宋芳许读的是金融专业，毕业后在伦敦一家投行工作，中途跳过一次槽，职位做得挺高……这对顾执来说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相片从十年前陆续记录到去年秋天，有大学风景，有住所附近的街道，还有假期去附近国家短途旅游的照片，都是风景照，仅有的几张人像也只是大学毕业照和家族合照。
顾执又不由想，这人还跟从前一样不喜欢照相，他仅有的宋芳许的照片也只有高中班级合影。 明明长得这样漂亮，却不愿面对自己的长相，就好像不愿意面对整个自己一样。这是一本相册，也是这十年里孤独的自我对抗。
我该早些问的，顾执想。
还剩最后几页时，宋芳许停下了翻页的动作，说：“嗯，就这些。”
顾执有些好奇后面是什么，但不好问，便只是点了点头，说：“你这十年过得很丰富，去了很多地方啊。”
宋芳许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像是觉得这些经历并不值得多聊。他起身打算把相册放回去，一样东西却从相册里滑了出来掉到地上。
宋芳许要去捡，顾执却快他一步拾起来，然后愣住。
那是在S国的粉红邮局寄出的明信片，寄信人是顾执，收信人是宋芳许，上头是顾执当时脑热下写下的幼稚话语，‘You can just be yourself’。
顾执抬眼，对上宋芳许的目光，空气似乎在此时停滞，不大的客厅里只有空调翕动的轻微声响。
六天七晚的旅程很短，并不足以改变什么，但——是值得的，顾执想。 这个人没有后悔。 他将明信片夹入了过往相册，也将那份心意收入了自己的人生。
顾执就这样定定看着他，说：“宋芳许，我可以再过个界吗？”
宋芳许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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