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松没有回头。 他赶在红灯前先一步走过斑马线,坐上出租车离开。 “许闻松!” 周如意和三年前一样追在车后,竭力摸到了车窗,然后再一次被远远甩在身后,连那最后一眼也没得到。 “许闻松!” “许闻松!” “许闻松。” “许闻松……” 周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弱,腿越来越软,如同支撑精神的长棍多年朽化,在经历最后一战后,终于撑不住断裂,摔在地上。 他跪坐在雪地里哭到再也流不出泪,有几个过路人试图把他扶起来,全都被无视。 周如意死在泥里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天色悄然黑得彻底,他抽着气,抓住路边的灌木,落了一身雪,勉强撑起被冻僵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往回走,爬上无人的石桥。 石块般冷硬的身体蜷缩在许闻松已被埋没地脚印上,唯一一盏路灯在上方打下一束三角暖光。 月亮升起来了,他的太阳也在头顶。 周如意现在无处可去了。 像周如溯曾说的,他为了一个许闻松,失去了一切,没了去处,没了归处,就连作为最骄傲的周如意,烙在脊骨上的尊严也全数尽失。 如果要被冻死,他宁愿藏在没人的地方,而不是在等待出租车或赶往酒店的路上。 如果许闻松能发现他就好了。 周如意这么想着,回想起松林里的那一晚。 那天的雪没有今天大,风也没有今天猛烈,雪花飘落速度是每秒两米,能看到周家的灯光,许闻松满身雪白找到他,用亮晶晶的眼眸凝视他,呼唤他的名字。 “Kalyan!” 好像有人找到他了。
“我先看着他,你去处理一下你脸上的伤。” “没事。” “好歹贴个膏药遮一遮,不然他醒了肯定得问,到时候我怎么解释?” “……嗯。” “等会儿。” “嗯。” “那个,咳咳,抱歉,我昨晚一着急就动手了,你下回自己打回来吧,现在先处理一下,医药费我付。” “没事。” 周如意睁开眼,看着许闻松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比凛冬的风还要孤寂,闪烁的眼眸流下两行热泪,像被胶水粘住的双唇勾起一抹苦笑。 许闻松真的找到他了。 “别一醒来就哭。” 周如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坐到病床边,用纸巾给他擦拭眼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叹出一口长气。 周如意抬起胳膊,活动恢复知觉没多久的手指,搭在滚烫的眼皮上,努力控制哭意,张张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对,起。” “没必要对我说。”周如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那些教育你的大道理自有许闻松对你说,我就不骂你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过,许闻松再把你扔外面一次,我就把他绑了后半辈子关你屋里擦地板。” 周如意原本还在难过,听到最后一句话,硬生生被气笑了:“你,你,你是不是有病。” 周如溯也跟着笑:“开玩笑的。” 周如意娇嗔道:“不好笑。” 周如溯揉揉他的头发:“那我说认真的,他有病,你也有病,但只要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我就能用脚把你俩踹到一起。” 这话听着虽然糙,却巧妙说明了现状。只不过,对于许闻松还喜不喜欢他这件事,周如意不确信。 他刚染上笑的表情变回失落,怯怯地说:“许闻松……可能已经不喜欢我了。” 周如溯摇摇头,认真地说:“我可以坚定地告诉你,许闻松喜欢你,至于原因,如果你们能走出这一步,自然而然就能知晓。” 周如意眼中燃起希望,急切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周如溯把他的肩膀摁了下去,“只能看许闻松能不能放下对你的歉意了。” “我……” 看到门框里的人,周如意的话音倏地顿住。 许闻松眉宇间满是黑雾般的愧疚,短短看他一眼,偏开视线,有些局促地退了出去。 周如溯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许闻松,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起来洗漱,我去给你办理出院,许闻松现在不跑了,你们有话回去慢慢说。” “嗯……”
刚出医院,就看到家里的保镖在外面侯着,是昨天告诉他许闻松行踪的那一位,把一个白色小盒子送到周如意手上,交代了句奶奶让他回家,匆匆忙忙离开了。 周如溯冷笑道:“哼,这个老太婆,把人赶出来又赶回去,当养猪呢。” 周如意没说话,手指细细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回头看许闻松。 许闻松原本在看他,一对上眼神就转移了视线,自始至终脸色寡淡。 “……” 周如意心情复杂。 他们现在的状态比初见还陌生。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病症。 许闻松明明很了解他,因为怀疑自己,顺带着连自己早就确信的东西都不再确信了。 周如意相信许闻松,可是他没办法救赎许闻松,他实在是太愚蠢,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像昨晚一样,用生命赌许闻松回头。 成功了一次,他就会想实施第二次。 许闻松教过的许多道理,包括教他“自爱”,到现在全都成了遗忘脑后的泡影。 周如意知道,这办法注定无法成功,危险是其一,其二是用这种方式挽回的许闻松是被迫的,他不会怪罪别人,也走不出来,他的愧疚会越来越重,最后疯癫。 现实果真如许闻松说的,要救赎一个人并不容易。 周如意不想长大,他的心智停留在十五岁,如果许闻松不回头,他就永远无法迈步,可如果不迈步,他就永远是只会哭的孩子,永远救不了许闻松。 这是个悖论。 打破这个悖论的办法,就是回到现实世界。
周如溯把他们送到他的旧公寓,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周如意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许闻松,恍惚间竟然看到了患上痴呆症的老人,张了张口,怕哪句话惊扰到他,还是闭上了嘴。 他呆站片刻,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到茶几上,轻声说:“喝水。” 许闻松倏地绷直嘴唇,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嗯。”却没动手。 周如意坐在半米之外,直勾勾盯着这张阴郁的脸。 许闻松的五官一点没变,脸和身体都瘦了一圈,气质仿佛另一个人,性格也大变样,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不再纯真热情。 良久,许闻松伸出手端起水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僵硬地说:“谢谢。” 这一声实在太像三年前过度礼貌的许闻松,周如意有些惊喜地勾起嘴角。 他攥紧手心的衣角,呆呆傻傻地摇了摇头说:“不客气。” 许闻松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愣住了,眼镜下的眼眸水光闪烁,摇晃其间,满溢的光化作泪水一滴滴掉在水杯里。 这还是这三年来许闻松情绪最饱满的时刻。 周如意情难自禁,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脸颊贴上温热的颈侧,眼泪也像夏雨一样啪嗒啪嗒掉,全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内。 “许闻松,别说对不起。”周如意闷声说,“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也什么都没做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好,还是不好,还能不能逗我开心,我都永远喜欢你,因为你是许闻松。我一点也不委屈,我愿意一直陪着你。” “所以,许闻松,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如果非要走,就带我一起走。” 许闻松很久都没应答。 周如意抬起头,看到他紧皱的眉头,用手替他抚平,掰正脸蛋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换了个说法:“你不答应,我就天天缠着你,反正我跟哼哼你这辈子都甩不掉了。” 如果换作三年前的许闻松,一定会对这句话欣喜若狂,抱住他一边亲一边嘿嘿地笑着说:“你好可爱啊!我巴不得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呢。” 然而如今的许闻松只会说:“对不起。” ----
第85章
“你只对不起你自己。” 周如意用拇指拭去许闻松脸上的泪滴。 “你以后对自己好一点,不准再受苦了,听到没有?” 许闻松还是没有应答,直视他的眼眸流出痛苦的泪,身体瑟索地打着寒颤,仿佛濒死之人的抽搐,互相揪紧的两只手也抖个不停。 周如意想到许闻松经历过的事,内心的困苦,心疼得几乎窒息,鼻腔又是一酸,竭力止住眼泪。 他发现了,许闻松一看到他哭就会更加坚定离开的心,更加绝情。所以他必须让自己表现得阳光一点,为了许闻松能看到他的好,也为了感染许闻松。 这样的方法效率很低,总比一天到晚哭好用。 周如意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拉着许闻松的手往腰上环,柔声道:“没关系的,许闻松,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闻松愣了一秒,触电般攥紧手心,没敢抱他,却把额头轻轻搁在了他肩上,渐渐的,不再流眼泪,只剩细微的抽气声。 周如意喜出望外,没再说那些惹人心酸的话,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朵,笑着问:“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吗?我会喊你起来吃午饭的。” 静默良久,许闻松艰难地应了一声:“……嗯。” “那到房间睡吧,沙发太小了。” 周如意自然而然地握住许闻松的手,把呆滞的他拉起来走进客房,打开暖气,然后催促他躺上床,帮掖好被子,像三年前被对待的那样,悉心照顾许闻松。 “睡吧,待会儿见。” 周如意用手合上他的眼睛,等他呼吸平稳,坐到椅子上,从外套口袋拿出那个白色小盒子。 迎春花和向日葵之后的第三个发卡,周如意猜不出是什么花,又或者是不敢猜。只确定和道别有关,至于是哪种形式的道别,他不敢往下想。 犹豫片刻,他抿紧嘴唇,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深沉的蓝紫色。 周如意认识这朵花,名叫“勿忘我”。 “……” 他捏紧手中的发卡,缓缓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闷哼一声,流出了泪。 昨天站在石桥上的许闻松,不是回应他的确信,心软停下脚步,是想离开这个世界。因为不想死在他面前,逃避的态度格外坚决。 许闻松还爱他,私心希望不要忘记他,所以才把这朵花当成了最后的礼物,也是最后的愿望。 他有点好奇,又不敢知晓,许闻松在镌刻这个发卡的时候,是以怎样的心情。是心理的折磨,还是对他的思念。不管怎样,最后是心魔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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