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意突然抬起头:“小白?” “嗯。我们因为芭蕾舞认识的网友,我只知道她叫小白,是一个性格很可爱的女孩。”时绿脸上流露出悲悯,“您和她似乎是同一类人,同是跳芭蕾的天才,同样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但很敏感,不合群,说话总是夹着若有若无的胆怯。” 周如意自知他不是这样的性格,至少没有胆怯,而且他的傲慢是真的。 至于这个小白…… “你的朋友,她现在怎么样了?” 时绿有点惊讶:“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说你认识她?” 周如意摇摇头:“不知道。” “……好吧。”时绿脸上闪过失望,很快恢复如常,“她四年前消失了,最后留下的信息是,‘我要去旅游啦’,这之后再也没给我发信息,我发给她也不回,似乎从没在线过。” 周如意心里最后一块巨石落地。 他做了个深呼吸,轻声说:“她去世了。” ----
第57章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周如意冷笑一声:“谁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月白哦。” “我说我不想知道。” “我偏要说,有本事来缝我的嘴。” “呵。”周如意撇开身旁肤色黝黑的女生,傲慢的下巴指着她,“我不跳双人舞。” 女生没明白:“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不需要舞伴。” 说完,周如意径自离开。 翌日,女生找到他。不可思议道:“你竟然是男的。” 周如意以为她在羞辱自己,转身离开。 第三天,女生找到他。 “我为我昨天的话道歉,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被孤立外国女孩,抱歉,是我的问题,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了。” 第四天,儿童组双人舞训练开始。 老师说服了妈妈,让他尝试双人舞。周如意没能摆脱老师的安排。 女生矮矮小小的,蹲在身边,小声问他:“你真的不跳吗?” 周如意语气冷漠:“不跳。” “那考试怎么办?你的单人成绩再优秀,总体评分低也不能作为首席参加比赛。” “……” 为了逃过妈妈的训斥,周如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比他大两岁的女生,红着脸艰难地说:“你想参加比赛就直说。” 女生也站起来,拉住他的手,笑着说:“你是傲娇吗?” “你才是。” “我是你师姐哦。” “哼。” 周如意不情不愿加入双人舞训练团体。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别人的参赛名额,他必须要认真对待。 第十天,训练成效显著,老师放了半天假。 女生给他买了一根五毛钱的冰棍,站在树荫下,背对着阳光,俯视他,浑身裹着金灿灿的光芒。 “你真的好漂亮呢,肤色和雪一样,发色和迎春花一样,我要是有你一半白就好了。” 周如意咬着没味道的冰棍,嗤笑一声:“有时间自卑不如把骂你的人骂回去。” “哈哈,我也想,可是我没有那个胆量。”女生坐下来,晃着洗得发白的布鞋,笑道,“我爸妈都是普通人,我怕我说错话让他们丢了工作,怕我弟弟因为我被欺负。” 周如意不太能共情这种感受。 “你有弟弟?” “有,他和你一样大,我家里人很爱他,除了我。” 周如意看向她。 “我打工的时间到了。”女生把垃圾带走,匆匆挥挥手道别,“再见。” 第十一天,舞蹈班人议论纷纷。 “江月白这么小就去打黑工。” “人家叫江夜黑,哈哈,臭黑妹。” “什么黑工?” “我朋友说看到她去酒吧卖了……” “啊?真的吗?天哪,她是这种人?” “假的吧,她那么黑也卖得出去。” “金主呗,不让你看她吃的用的那么磕碜,怎么还有钱来上课?” “什么呀?我昨天看到她跟一个穿西装的大叔走了,我还以为是她爸呢,细思极恐啊,大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她也不嫌弃。” “说不定人家就好这口呢,哈哈。” 周如意冷漠地站在门口,扫视窃窃私语的人堆,骂出了人生第一句脏话:“傻逼。” 后面几天,她都没来上课。 第十五天,周如意在一家旧超市看到了她。 女生正在搬货,纤瘦的胳膊一次能搬动两箱水,黝黑脸颊上满是汗滴,发丝凌乱,和穿上舞鞋跳跃时的高傲模样截然不同。 她身后站着个衣着鲜丽的男生,脚下的球鞋和后背的书包都价格不菲。 “姐,你别在我学校旁边打工好不好,放学让朋友看见,我的脸都丢光了。” “不爱看别看。” “不是,姐,你为什么非要打工啊,爸妈又不是不给你钱,你干嘛自己找罪受。” “你怎么知道他们给过?” “还不都怪你把钱用来跳舞。” “哈哈。” 女生笑出了声,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笑什么,丑死了。你把钱拿去跳舞,还不如买点美白的东西,你这么黑以后没男人要的。” 女生继续笑,这次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真情实感地大笑,模样有些疯癫,却又无比清醒,超脱了人类的清醒。话音颤动:“我巴不得全世界的男人全都去死。” “你疯了吗?!” “对啊。我从被生下来,你爸爸叹气的那一秒,我就疯了。” 女生把男生逼跑,扭头看到满脸震惊的周如意,眼中闪过慌乱,把最后一箱水搬完,直接跑掉了。 第十七天,她来了,神色比以往每一天都正常。 任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她神态自若。 这是最后一次彩排,两个人都很认真。 下课后,她找到周如意。 “明天就要考试了,你期待吗?” 周如意还没从那天的对话中缓过神。摇了摇头。 “什么嘛,这么不捧场,等着,我去买个东西。” 她去小商店买了一个二十元的雪糕。 “这个好贵的,你要吃完哦。” 周如意没动作。 “贵你自己吃。” “我不要,这是桂花味的,是专门给你买的,我不喜欢桂花味。” “……” 周如意接了雪糕。 女生满意地笑了,坐到他身边,舒展了一下手脚。 “夏天要结束了啊。” “我讨厌夏天。” “我超级喜欢,喜欢到觉得,如果能死在夏末就好了。” 周如意扭头看她,眼中不解。 “哈哈,怎么样,很美吧?” “不。” “不解风情。” 他们并肩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晚霞像烈火烧到脸颊。 女生突然回头看他,美得像一幅油画,画中晶莹剔透的眼眸在流泪。 “Kalyan……” 她拉起他的手,满是茧子的掌心摩挲他的手背。 “听我说,不要为了合群放弃你的高傲,不要因为偏见流泪,你一个人也要跳下去,跳出你的自由,跳出狭隘的目光,跳到更广阔的天际,跳到有鲜花和爱簇拥你的地方……” 第十八天,考试开始。 周如意换好衣服,女生站在外面等他。 “Kalyan,我能最后和你说几句话吗?” 上台前,周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对他微微一笑。 “加油。” 她和他说了加油,自己却没跳完。 周如意搂着她的腰跳跃,突然感觉到掌心的手滑了下去,一只黑色的天鹅在他眼前坠落。 他终于明白,上台前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你一定要跳完”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倒下,只是顺着她的意愿,和空气跳完了双人舞。 曲子结束后,有人把他带走。 他被盘问了很多东西,最后被放走了。 他从他们嘴听到的真相是,她注射了毒药,发作时间正好是一支舞结束的时间,但跳舞过程中血液循环加快,提前毒发晕倒。 送到医院抢救,不知道有没有抢救过来。 他们封锁了消息,说是避免恐慌,还把关于她的所有舞蹈视频删掉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 只有他知道。 次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周如意为了展示自己,给舞伴下毒的谗言。 周如意不明白。 他等了很久,很久。有人告诉他,她被抢救过来,送进精神病院治疗了,又有人说,她已经下葬了。没有一个百分百准确的消息。 他们并不是朋友,除了十几日的几段对话,什么交集也没有。 他的舞室换了,老师换了,同班同学也换了。新的排挤,新的谩骂,让十一岁的他陷入自己的痛苦,无暇寻找她的消息。 一晃时间过去了四年。 周如意在见到时绿的那个瞬间,恍惚以为见到了她,以为她没去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很好。 她们的五官真的很像,肤色同样黝黑,眼睛同样亮,体态同样优雅,像是长大之后的她。除了那点能证明她不是她的痣。 他早就放下了这件事,但也有可能还无法理解。 如今的他每每回想起她那时候的话,仍然会愧疚。不论哪句话都是苦痛的枯叶,都是死前的遗言。
周如意把事件始末告诉他们。 许闻松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时绿则只是沉默,直到挥手道别,也没说出一句话。 回到民宿房间,周如意看了眼梨花带雨哭了一路的许闻松,从心底感叹他的共情能力,情绪从回望旧事的悲伤,转变成五味杂陈的微笑。 他给许闻松倒了杯水,然后紧挨着坐下,沉默了一会儿。 “许闻松……”周如意抠着手,有些局促地问,“你觉得,如果我那时候没有继续跳舞,而是第一时间叫救护车的话,她会活下来吗?” 许闻松喝水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红红的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你在自责吗?” “我不知道。”周如意蹙着眉摇摇头,“我只是偶尔会想,我的心是不是太冷了,明明有能力插手她家里的事,却还是无视了她的痛苦,跳舞的时候也一样,明明已经察觉到异常,却没有救她。” 许闻松握住他的手,眼中泪光闪烁,语气沉重,道:“Kalyan……拯救一个人并不容易。” “那种毒药一旦进入体内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现今的医疗技术还做不到。她是个十三岁的普通孩子,绝不可能轻易拿到毒药,除非是用大价钱从不合法的渠道购买,但她的生活并不富足,大概是花光了所有积蓄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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