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我把车开进小区。 “林湛。”刚走近楼道,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我浑身一僵,最近我不接纪明决的电话、短信也不回。万幸的是,纪明决这样骄傲的人是不会做出去我工作的学校大闹这种事的,然而我又怕他来我家堵我,所以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躲他。我转身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谢西穿着件驼色的大衣,皮靴上有化了的雪。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抱歉,不请自来。”他说,“我没法联系到你,所以只能去找你在公司留的地址。”或许我此时应该请他上楼,请他喝杯茶、然后吃顿饭,这才是礼节。可是我现在草木皆兵,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西了。他一定认识纪明决,知道我和纪明决的关系。那他心里是怎么想我的呢? 我可以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唯独面对谢西,我无地自容。 “你……”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像个最耐心的聆听者,在寒冷的冬夜里,静静站在那里听我说话。他甚至可能等不到我的解释,却还是微笑着看我,仿佛洞察一切,却置若罔闻。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说:“谢西,橘猫死了。” 那条你送我的黑底橘斑,没能捱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坐在他车里,给他导航到我的摄影室。这里还是处于半装修的状态,地上十分杂乱,堪称一片狼藉。然而谢西并不在意这些,他一眼就看到我放在柜子上的鱼缸。他送我的那条黑底橘斑,我后来买了只小鱼缸把它养起来,每天喂它一点饲料。可是我没有养鱼的经验,又或许是因为这条热带鱼需要特殊照料,总之它在我某一天离开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谢西看着空落落的鱼缸,偏头问我:“你居然给鱼起猫的名字。”我点点头,说起贱名好养活。我说完,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这是诅咒,林湛。”谢西拿起小鱼缸看了看,说既然鱼死了,那就再给我一个东西做补偿。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的密封袋用防震泡沫包裹住,袋子里装的是支镜头。 我拿出来仔细看,上面有一圈低调的金色,标注的是定焦85毫米,光圈1.4。原来是支美人头,相当不错的参数。我把它拿在手里,谢西关掉室内的灯,打开我前不久才布置好的前景灯,让我试试这支新镜头:“用你最好的相机。”我磨磨蹭蹭从箱子里翻出D4,旋开保护盖,把新镜头接到机身上。 美人头拍人像,谢西自说自话坐在椅子上,让我用他做模特。我举着相机,忍不住笑,说:“谢大美人,看右边。”他很听话地把脸转到右边,等我试了几张照片、找到满意的感光度和光圈值,正要按下快门的时候,谢西忽然转过来看我。我手一抖,虚焦虚得惨不忍睹,取景器上的人像模糊不清。 “以后再拍吧,这次不算数。”谢西站起来,没事人一样接过我的相机,说给我看个好玩的。他把前景灯也关了,让我把背景里的装饰灯打开,然后拿着相机,又快又稳地连拍了好几张。我以为他是想让我看看这支美人头出色的景深表现,没想到别有洞天。五颜六色的小灯泡被虚化成星星点点的光斑,焦外散景本身就有烘托氛围的作用,许多人都爱它唯美的呈现。可奇怪的是,寻常光斑要么是椭圆、圆形,或者八角形,这支美人头的叶片却凑出了雪花状,在一片漆黑的前景下,显得异常唯美且脆弱。 我惊讶地看着他,感叹:“你改装过了?!”谢西只微笑着看我,不说话,显然对自己的水平感到非常满意。这支上万元的高端镜头要是一不小心改差了,摄影过程中叶片因为锯状而发生卡顿,那就彻底报废了。他是真的艺高人胆大、家底厚,不怕浪费。如果说礼物本身还没那么贵重的话,那么没有人可以在得到这样用心的馈赠后,还如此心安理得。我像个抓着不属于自己珍宝的小偷那样惴惴不安,抱着相机,感觉手脚发麻。 我困惑于这份礼物,更加困惑他这个人。 “春风满面非朋友,石中有美玉之藏。”他莫名其妙回了我一句话,我书读得没那么多,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呆呆地看着他。谢西像是毫不在意,伸手开灯,室内瞬间又敞亮起来,他用最温和的眼神看我,却说着最一针见血的话:“为什么不呢,林湛?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这样的礼物?我承认,我会收下你,是因为纪明决的要求。我确实也曾先入为主地揣测过你。现在我认识你了,在我眼中,无论你和纪明决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是你,不是吗?难道你交朋友,必须给对方贴上标签、标好价格才能打招呼吗?” 我抱着相机,像被外面的风雪劈头盖脸冻得不知所措,对他说:“你的东西太贵重了,谢西。我还不起。”头顶忽然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手掌,谢西垂眸看我,像个兄长那样,说:“我没有指望从你那里得到任何偿还。我不需要。”他缓缓开口,继续说:“我送你礼物,是因为我乐意送你……还是那句话,也因为你值得我的礼物。” 我知道了为什么我不想见到他,因为我害怕被这个叫谢西的人看不起。 现在我终于得到了答案。 ---- 注: “石中有美玉之藏”出自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一卷 :俞伯牙摔琴谢知音
第11章 管虞 我很明显地感受到办公室氛围的变化。 中午吃饭,那些女老师们已经不会再自说自话地把菜夹我盘子里了,王燕燕平时最活跃,老是想着给我和杨欣然牵红线,最近也安静了很多,老是用那种忧伤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是一样沉默寡言,每天上课、下课,批作业、布置作业。现在的学生也不好教,抄作业被我发现了,我让他们罚站一节课。 学校里的日子千篇一律,我倒是把时间精力大部分用在学习摄影和装修摄影室上。季宇内,不,应该说纪明决,似乎已经放弃了和我沟通,这阵子也不再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在下班路上接到小白的短信,说让我帮她带份三明治、好让她明天到律所上班的时候做早饭,于是我往附近的面包房拐了一趟,回家的时候看见一辆黑色的Rapide停在楼下。 我捏紧手里的塑料袋,目不斜视地走进楼道。那辆Rapide的车门忽然开启,里面走出个人,大步迈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放手,别碰我。”我甩开他的手臂。纪明决顺势捏住我的手腕,把我整个人掰向他。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瘦了,林湛。”我低着头,不想看他,这个场面对我而言是最大的奚落。 纪明决犹豫一下,伸手来摸我的脸,这下彻底惹恼了我。我拍掉他的手掌,说你够了,我们已经没有瓜葛了,“请你离开,不要再骚扰我了。”他轻笑一下,像是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样,说:“别闹了,我们和好吧。”纪明决捏捏我的手,继续说:“你喜欢我,我知道的。以前骗你是我不对,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林湛。” 我叹了口气,那种熟悉的疲惫感又席卷而来,“你搞错了,纪先生。”我把手抵在他胸前,推开一点距离,说:“你以后想和谁在一起,都和我没有关系。你想要蒋卓一也好,找人女人结婚也罢,还是写一万本书送给心上人,这些我都不关心。因为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懂不懂?” 纪明决像是有点困惑,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肯跟他回去,然后恍然大悟,解释说:“是因为蒋卓婉吗?”他甚至笑了一下,说:“林湛,她只是个女人。她只是给我生个孩子而已。你也是男人,怎么这点都不懂?”我被他的话说得一愣,随即更加怒不可遏,因为我明白他的意思。男人和男人之间,子嗣传承是个问题。他觉得我要理解他,甚至把这当做一个天大的让步、一个完美的解决方式,说:“有了孩子,以后就不会有人阻拦我们了。” 我问他:“那你要结婚吗?”纪明决没料到我这么问,却也很诚实地告诉我现在没想好,结婚的事情并不急,以后时机到了再说。我摇摇头,笑我自己天真,居然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在他眼中,我大概和蒋卓婉没什么区别。那么他以后结婚,一边和自己的妻子堂堂正正,一边在外面养着几个蒋卓婉这样的男孩女孩,还要把时间分给我……蒋卓婉尚且给他生了个孩子,我又算什么呢? 他的设想对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公平,甚至是残忍的。 “纪先生,容我再次说清楚。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伴侣。请你——”我话还没说完,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请你不要再来找他了。”小白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臂,冲我笑了笑,摸着肚子,说:“林湛要做爸爸了。我不希望他再和别人继续不清不楚。这样对我和孩子都不好,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 上午,市人民医院。 我坐在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小白,那边的陆野拿着付费单跑过来,问我B超结果,我说不知道,正在做呢。虽然已经选了人少的时候来做产检,可是手续准备有一大堆。小白出来的时候还捂着肚子,说有点凉。我让陆野看着她,自己跑去买热牛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陆野头凑在小白肚子上,问:“怎么没听到它踢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他是孩子他爸,小白戳了戳他的脑袋,说这才几个月,胳膊腿都没长齐,“我拜托你有点常识。” 陆野直起身,揉揉鼻子,说这不是想先观察观察么,以后和慕云有了孩子,当爹的总要多懂一些才好。他一说到苏慕云,脸上容光焕发,似乎幻想自己做爸爸的那一天。小白拿着牛奶喝,只顾着和陆野说话,并不理我。因为我了解她,所以知道这是她心虚的表现。她怀孕的事情拖了这么久,居然连我都不告诉。如果不是这次借着赶走纪明决的机会,还不知道她要瞒到什么时候。 晚上回家,我查看邮箱,之前给董来发的邮件已经有了回复。我问董来,孕妇该吃什么。显然董来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还是很快给我整理出了一份资料。我不知道他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弄来的,他说纽约医院的一位医生是麦克林的朋友,是请她帮忙推荐的食谱。 小白肚子里的是William的遗腹子。 爱真是世上最神奇的东西。她这样性格刚强的人,摸着肚子的神情居然能这么温柔,哪怕她知道孕育这个孩子会给自己带来怎么样的风险。我不是没劝过她,让她多为自己考虑。我甚至并不在乎孩子,我更在乎她的身体。可是小白摇摇头,她目光温和地看着给孩子买的小玩具,说:“William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她手上仍然戴着当初的婚戒,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末,齐天大厦。 齐天要制作一档新的选秀节目,总共有百来号人。真正到化妆的时候,十楼全部塞满了人,谢西让我来给他们拍照。大概是因为我有前科,这次制作人不要我负责定妆造,而是妆前照,正面一张,左右侧面各一张,再从颅顶拍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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