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停,都不用薛笑叫人,其他三个心有灵犀地跑了出来:“赶紧去排练赶紧去排练,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现在他们组少了一个人,不知道节目组打算怎么处理,但大概率是找助演来帮忙。 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本来就是要到明天,各组的助演才会抵达营地加入排练,问题就在于他们身上的很多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啊啊啊! 虽然官若荧很用心地指导他们了,包括顾领,可这又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别人告诉你答案你就能直接填上去的,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参悟。 走在去3号楼的路上,黄小林苦恼道:“官老师说我们几个对死亡的体会还不够深入,可没有亲身经历过真的很难想象——话说窦哥,你演得这么好,是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窦鸣剑挠了挠脸颊:“我倒没想那么深……但五年前我有位叔叔的儿子是真的换了癌,那会儿我去医院探望过……印象还挺深刻的。” 他演的那位父亲也就是这么个角色。 黄小林:“那我们是不是最好也去医院逛一圈,话说附近有医院吗?” 顾领淡淡道:“最近的打车也要一个小时吧,就算到了那儿,你打算就坐在那儿盯着一帮病人看吗?” 倒也不是没有演员干过这种事,只是以黄小林的薄脸皮,他干不出来。 果然,黄小林想象了下,瞬间苦瓜脸。 薛笑一边小心翼翼踩着泥泞的地面,一边喃喃道:“官老师说过,也不是非要观察‘人’才能得到启发。” 学演戏的过程其实也是学习生活的过程。 只要仔细观察,生活中处处都能得到体悟。 顾领闻声,看向他。 而就在他的视线之下,薛笑忽然停了下来,蹲下身。 他们就快穿过宿舍楼与3号楼之间的这片小树林,这条小道即将走到尽头。 见薛笑停下,顾领、窦鸣剑和黄小林也都停下。 “笑,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薛笑摇了摇头,盯着面前这一片湿泞的泥土。 三人走了回来,纷纷在他身边或蹲或弯腰。 仔细一看,他们才发现薛笑在看的是一只小甲壳虫。 黑漆漆的外壳,大概一个小拇指指头大小,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或许是在刚才那场风吹雨打中受了折磨,它慢吞吞从一旁的草堆里爬了出来,动作十分缓慢地爬行到了这条小道上。 它吃力地爬呀爬呀,等爬到薛笑的面前,小道的正中央,它蓦地停住了。 没有人出声,像是怕惊扰到它。 可等了一分钟也没等来后续的动静,黄小林小声道:“死了?” 顾领摇了摇头。 薛笑缓慢仰起头来。 小树林枝叶茂密,却在他们的头顶上露出了一个口子,枝条叶片像是纷纷退去,好心地让出了一小片天。 那天很蓝。 阳光是温暖的,干燥的,能将一切雨水都蒸发。 薛笑复又低下头。 这小小的甲壳虫就这样在阳光中静静地沐浴了一会儿。 当它再次挪动自己的虫足,不知想去向何方时,忽然吹来一阵风。 淅淅沥沥的树叶上残留的雨水被斜风扫落,一片粉色的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随风旋着,悠悠落下…… 落在了这只甲壳虫的背上,盖住了它。 于是甲壳虫再次停住。 只是这次,它停了更久更久的时间。 久到世间万物都意识到—— 它终于死了。 死在了这片雨后的土地上。 死在了这轻轻的,一片花瓣之下。 它渺小到死得毫无声势,风都不会为它停留,如果不仔细看,所有人都会以为它只是静静地睡着了,或者休息了。 只有他们这四个过路的行人,静静沉默。 …… “官老师跟我说过,死亡除了躯体上的痛苦,还有心理上的不甘。痛苦其实很好理解,但是这种不甘到底是有多重呢……” 薛笑歪了歪脑袋,一边试图体悟,一边轻声说:“我就试着更具体地想了想。比如,当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看到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看到阳光,看到雨,看到树木和花草,连他自己都意识到,这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天,明天也将会是这么普通的一天,所有人,所有生物都将普通地生活下去,他却就要停止在这里……” 其他三人微怔。 他们看了眼那小小的甲壳虫,又看了眼头顶上那小小的一片天空,代入进去想了想…… 薛笑在剧目中饰演的那个二十岁绝症大学生名叫卢雨。 薛笑喃喃道:“卢雨肯定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生命进程的不可阻挡。他就和这片土地上的小小的虫子一样,一样微不足道,一样就快要这么轻易地死去。他肯定会不甘心,因为他也希望能像同学们那样,现在就计划起明年的旅行,今晚就能讨论明天去吃哪一家新开的餐厅。” 可这些在过去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事,他却再也没法做了。 就算是再担心父母,他自己身上的恐惧和不甘也是巨大到难以忽视的。 薛笑伸出手指,指尖下是花瓣,花瓣下是那只弱小的甲壳虫。 在这一刻,他好像终于触碰到了生命的脆弱。 而父母呢,这出剧目里的长辈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黄小林眸色微动。 他饰演的那个角色,那个父亲是已经失去了儿子。 他的儿子出了车祸,一夜之间人就没了。 他应该就和卢雨一样恐惧和不甘,可对他来说,他心中的不甘肯定更多,特别是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健康快乐时,他的心里肯定会冒出来一种想法: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的儿子再也不在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和我的老婆,再也没法和儿子一起吃饭、聊天,没法再看着儿子长大、结婚生子,没法再…… 然而问题又来了,当他踏入陵园业务厅的时候,他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孩。 而是又一个即将死去的年轻人。 这个时候,他的强烈不甘会化作对卢雨父亲的感同身受吧,他在卢雨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 悲伤将恐惧与不甘全部打散,混搅在一起,情绪就如同决堤,潮水汹涌而至。 薛笑扭过头,对顾领说:“官老师说过你身上的问题是什么了吧?” 顾领低声道:“她说我演的只是看起来像骆晟,但灵魂并不是。骆晟是一个重度抑郁患者,但我只演出了他最后的‘看透一切’,并没有演出他心里的症结。” 薛笑又问:“你觉得骆晟心里有症结吗?” 顾领蹙了蹙眉,沉默片刻,道:“他的妻子是抑郁跳楼身亡,他一直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她的病。但我觉得在他踏入这个办公室,准备买夫妻合葬墓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自杀。他已经想明白过去没法改变,既然活在这个妻子不在的世界上这么痛苦,那么他就选择和他妻子一起死亡。症结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顾领显然在努力地试着摒弃本能式演法,去思考和理解人物。 薛笑没有去否定顾领的想法,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有个朋友是抑郁症患者,他曾经和我聊起过,他总是会忍不住地去回想过去,而且是一帧一帧地回忆。” “他想回到童年,可已经回不去了,因为他长大了,父母老了,小时候照顾他最多的外公外婆也都不在了。” “然后他就会想起他外婆死的那一晚,所有人都以为外婆已经走了,他却看到外婆的眼角流出了眼泪。如果外婆当时还有一丝神志,她在独自面对死亡的时候,是不是会很害怕?往往想着想着,他就会开始懊恼高中之后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他对外婆外公的态度变得很冷淡。他们总叫他有空去玩,他却根本没去过几次。” “不停地回忆,不停地后悔,不停地为时间无法倒转而感到悲伤,陷入到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每个晚上都没法好好入睡……这个过程根本没法停止。然后身体也不对了,每当身上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就会更加地胡思乱想。沉浸于过去,不想面对明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得这么压抑。” 薛笑说:“我觉得,骆晟对于‘死亡并不可怕’这一点确实想通了,可他既然觉得这个没有了妻子的世界让他感到痛苦,那么他一定是还在每天想着这件事,这张罩着他的网并没有消失。” 顾领垂眸思索。 “对他而言,死亡在他面前才是那只小小的虫子,他可以很强大地俯视它,然而他觉得他的妻子不是,他当初亲眼看着命运将他的妻子踩死在足下,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正是因为反复地这么想着,回忆着,他才会逐渐陷入抑郁,精神与身体都出现了问题。” “就算他现在看起来这么平静,他依旧是一名‘重度抑郁患者’。他的病,还在他的身上。” 话音落地,小道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片刻后,薛笑、窦鸣剑、黄小林三个人凑到顾领面前去看他。 顾领:“……我有点头绪了。” 他颇有些无奈地说:“你们别这么凑过来看我。” 窦鸣剑和黄小林大笑起来:“还不是因为你话不多,我们都不知道你想得怎么样了!” 薛笑也笑了,他低头,小心翼翼将甲壳虫挪到了一边,将它放在了另一处草地里。 下面枕着草叶与露水,上头依旧顶着阳光。 他让这小小的生命在这里永眠。 顾领看着他做完这番举动,拍拍裤腿站了起来,轻声说:“……谢谢。” 薛笑闻言,回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不客气,我们是一个团队呀。” 窦鸣剑感叹道:“笑啊,你对感情的领悟力比我们厉害多了,也难怪第一轮能演这么好。” 薛笑哭笑不得:“窦哥你这是什么尬夸啊,第一轮里其实我也就演得那样吧,你们不都比我好多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吧小顾——”窦鸣剑一边打趣一边伸手搭住了顾领的肩膀。 顾领低低应了一声。 他抬眸看向薛笑,道:“没必要妄自菲薄,其实你演的河妖就——” 薛笑一怔,没想到顾领会忽然提起那出戏。 可顾领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 他幽幽地看着薛笑,眼睛里有一点别的东西。 薛笑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一道微凉的嗓音在小道的尽头响了起来。 “薛笑。”
第33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四人转过头去,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亭言和老高。 这两人像是刚刚顺道路过这里。 老高身上的格子纹衬衫皱皱巴巴,下巴上胡渣长满,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根本没回过家,全住在营地这儿了, 没洗过澡也没换过衣服, 竟搞得这么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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