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想起上次吃饭时苏鸣问他和自己呆在一起会不会无聊。 他并不觉得无聊,但是他不会手语,没办法像陈沐超那样和苏鸣无障碍交流,他反而担心苏鸣会觉得无聊。 这个时候苏鸣夹了一块虾放进嘴里,察觉到邹北远的目光,眼睛弯弯地对他笑了笑,邹北远又觉得有点不自在,问他:“好吃吗?” 苏鸣点头,竖起大拇指,眼睛眯起来,脸上露出很美味很享受的表情。 在无声人群的表达体系里,表情也是一种语言,而苏鸣显然很擅长使用这种语言,因此他的面部表情总比别人生动。 邹北远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好像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立刻就能同步反应出来,就算不说话,很多时候看着苏鸣的脸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睛也有一种常人少有的灵动,大概是上天拿走了他声音,又用其他一切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的东西去弥补了。 吃完饭出来,老街上的人少了很多。 夜幕降临,各家店面都亮起暖黄的灯,层层叠叠地照出仿古建筑飞檐翘角的轮廓,令人有一种置身童话的错觉。 苏鸣拿出手机拍照,拍建筑和街景。邹北远问他:“要我帮你拍一张吗?” 苏鸣没回答他,一路走一路拍,直到走出街口,才用手机打字给邹北远说:我是在收集场景素材。 “用在你的漫画里吗?” 苏鸣点头,打字:放进我的素材库。 邹北远有点好奇,“你的素材库里有些什么东西?” 苏鸣边走路边打字不方便,干脆坐在街边路灯下的长椅上,打字给他看:有很多,风景啦,人啦,生活中发生的趣事啦,灵感的碎片啦,等等等等。 他打字的时候邹北远就坐在他旁边,两个脑袋凑得很近地去看苏鸣的手机屏幕。 看到苏鸣用的是五笔输入法,邹北远有点惊讶:“你是为了打字速度更快才用五笔吗?好多年没见人用过了。” 苏鸣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一会儿,敲字:因为我不会拼音。 拼音是小学一年级必学的东西,邹北远没过脑子就问了:“为什么?” 这一次苏鸣停了更久才说:我小时候上的聋哑学校,我们不教拼音。 苏鸣手速确实很快,在手机上打字的速度几乎跟得上说话的速度。 他低着头,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中的情绪,邹北远只能看到他笔挺的鼻梁和微微自然上翘的嘴唇。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若有似无的柑桔香味。 邹北远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你小时候没有戴人工耳蜗吗?”他很轻的问。 嗯。 苏鸣屏幕上只打了这一个字。 今早邹北远在他们的儿童绘本上看到,人工耳蜗最佳植入年龄是一到三岁,苏鸣现在不能说话,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其实他一直好奇苏鸣不会说话到底是声带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陈沐超也戴人工耳蜗,说话却与常人无异? 这些疑问他没法问出来。他抬起手搭在苏鸣肩膀上,捏了捏,安慰哥们儿的动作。 苏鸣很快把手机屏幕摁灭了,站起身对邹北远笑,用眼神说:走吧。 回到家洗完澡,苏鸣把医生开的药油拿出来,准备给自己抹药。 读完说明书之后却犯了难,说明书上写着:“将药油倒在掌心,用双手捂热,顺时针按摩患处十五分钟,每天一次。” 苏鸣试了试,他的右手手掌根本够不到左边肩膀后面的患处。他想,要不然明天去理疗中心让技师帮他弄算了。 然后他又盯着说明书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轻轻咬住下唇给邹北远发消息:[我够不到我肩膀后面,你可以帮我抹一下药吗?]
第12章 按摩 收到信息的时候邹北远正准备去洗澡,看清消息的内容,他呼吸蓦地一顿。 帮朋友上药本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小事,但是那个朋友换成苏鸣,却让他心中浮起一丝抓握不住的飘忽情绪。 捏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没有理由拒绝,他回了条消息过去:[好,我先洗个澡。] 刚发送成功,邹北远又手忙脚乱地点了撤回,潜意识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斟酌半分钟,重新发了一条出去:[好,你过来。] 目睹了他撤回消息全过程的苏鸣忍不住笑意,回:[谢谢。] 五分钟后,苏鸣拿着药敲开了邹北远的门。 他洗过澡之后没戴眼镜,身上的皮肤还有被热气熏过的红。半长的头发尚未干透,垂下几缕来,湿漉漉地贴着锁骨。 邹北远开门把他让进来,潮湿的柑桔香味立刻就充满了鼻腔。 1601这边要比苏鸣那里宽敞许多,但是没什么装饰,家具也只有餐桌、椅子、沙发,这些最基本的东西。 连水杯都没有,茶几上只放着一瓶喝过的矿泉水。 邹北远在他身后说:“坐沙发吧,药给我。” 苏鸣就去坐下,把药递给邹北远。 邹北远站着,低头阅读瓶身上的说明,小声念道:“用双手捂热,顺时针按摩十五分钟……” 他边说边抬头看向苏鸣,后面的话就停滞了。 这一眼像慢动作。 苏鸣背对他坐在沙发上,侧过脸,动作很慢地把棉质睡衣宽大的领口拉开,露出左边整个肩头。 听到身后人话语里的明显迟滞,他转头看过去,下颌线随着动作优美地延伸,嘴唇自然地张开,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种无辜的懵懂。 他皮肤很白,邹北远是知道的,但是他露出来的肩膀和后颈是另一种白,像剥壳的水煮蛋,像护肤品广告里的女明星。 邹北远贫瘠的词汇很难贴切地形容这种感觉,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漫画里的那只兔子。 苏鸣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用眼神催促。 邹北远捏着药瓶走到他身后坐下。虽然长期伏案,但是苏鸣的体态一点没有走形,从脖子到肩头的线条形成漂亮的直角。 他皮肤微凉,邹北远按上去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其实邹北远每天训练之后都会有保健医生给他按摩,长期下来他也对这一套手法很熟悉,偶尔帮朋友按一下,能应付得十分专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苏鸣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按照说明书上说的,笨拙地、顺时针帮苏鸣按揉,甚至不敢用力,动作轻得像抚摸。 这时候苏鸣突然转过头看他一眼,挨得这么近,柑桔的香味又一次充盈他的鼻腔,邹北远呼吸停顿几秒,脑子里有瞬间空白。 他看着苏鸣的眼睛,手上无意识地按了下去。 苏鸣正在怀着小心思观察这个直男纯情的紧张,没料到这一下很突然地、按到了一个很痛的地方,他猝不及防哼出了声。 很清晰的一声,从喉咙里泄露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邹北远第一次听到苏鸣的声音。他曾经也想象过苏鸣如果说话会是什么样的,而刚刚这一声莫名很符合,和想象中的一样好听。 他难得地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想把苏鸣再弄痛一次、弄得更痛一点。 但他只是停下来,说了一声对不起。 苏鸣飞快地红了脸,从耳朵根到脖子都红透了,一直红到背心。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让邹北远继续。 然后他没再转过头来。 十五分钟结束,邹北远放开他去拿纸巾,想帮他擦掉皮肤上多余的油,但是他很快地把衣领提了起来,转身对邹北远比了个谢谢的手语,拿着药瓶走了。 第二天邹北远在拳馆打梨球,休息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对方备注了个名字:[陈沐超] 邹北远点了通过,没过多久,陈沐超打语音通话给他,跟他商量明天晚上钓鱼的细节。 问他要带什么鱼竿,要配多长的线组,告诉他那个水域适合怎么个钓法。 邹北远是在美国学的钓鱼,他的教练乔伊斯觉得他缺乏耐心,要他学习钓鱼养心性。 可惜他喜欢上了钓鱼,又把养出来的那点耐心全都用在钓鱼上了。 两人聊了十几分钟,敲定好明晚的作战方针,邹北远问陈沐超:“苏鸣今天在干什么?” 陈沐超说:“他今天家里画画。” 邹北远哦了一声,“行,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挂断电话,邹北远看着微信聊天列表发了会儿呆,苏鸣的头像已经被别的消息挤到下面去了。 星期六下午三点,陈沐超过来找邹北远。因为苏鸣的车后备箱够大,所以他们决定先把渔具放到苏鸣车上,然后走路去小区附近买饵料和配件。 苏鸣是四点钟开车去的渔具店,远远地看见陈沐超站在路边朝他招手,他慢慢踩下刹车,眼睛落在邹北远身上。 男生高大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揣进裤兜,一只手在打电话,把陈沐超衬得像个霍比特人。 今天晚上要在户外露营,夜里温度低,邹北远穿了一件防水面料的黑色冲锋衣,配一条黑色休闲长裤、马丁靴款式的浅棕色涉水鞋,整个人玉树挺拔,跟平时比起来又多了几分陌生的气势。 苏鸣把车停下,按开车门锁,陈沐超自然地拉开副驾驶钻了进来。 邹北远坐进后排,挪到驾驶座后面的位置,苏鸣从车内后视镜看他的时候,正好和他目光相碰。 谁也没率先移开视线,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钟,直到陈沐超提醒苏鸣开车。 作者有话说: 陈沐超:你俩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第13章 露营 迎着夕阳驶出绕城高速,离开市区后车流渐渐变得稀疏,窗外的高楼大厦也不再密集。 苏鸣关掉空调,把车窗打开,带着花香的风立刻灌满车厢。 陈沐超摸出盒烟,抽出一支递给苏鸣,又把烟盒伸到后座,朝邹北远递过去:“兄弟来一根么?” “谢了,我不抽烟。” 抽烟会严重影响心肺功能,拳击手是绝对禁止的。 陈沐超把烟盒收回来,“成,那我们也不抽。” “没事,”邹北远说,“你们抽,我不介意。” 陈沐超摆摆手:“不抽了,反正快到了,下了车再说。” 这时他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黄灯闪烁,苏鸣缓缓将车停下,右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指间夹着那支没点燃的烟。 邹北远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他,他歪着头,耐心地看着交通灯跳动的秒数,金色细框眼镜后面是一双墨黑的眼睛,前天晚上那种浑身发红样子就好像是幻觉。 途中他们找地方吃了个晚餐,抵达楠木溪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邹北远跟陈沐超一起提着东西往河边走,去挑选合适的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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