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载年对小辈总是友善宽容,便揽着她的肩,笑着说,进去跟清姝他们一块玩吧。 再坐下来的时候,沈禾之脑子是空浮的,只见对面的章载年嘴唇在动。 “好多年没见过你了。” 这趟过来要说什么话,沈禾之一早想清楚,此时却思绪尽乱,由着本心的,从蒋闻谈起。 “您当年离京不久,我就和蒋闻结了婚,不好意思来见您。” 章载年和蔼笑笑:“各有姻缘,都是好事。” 最后在叙旧般的聊天里,她依然把这趟过来想说的事说完了。 她说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您离京,如今跟蒋闻在一起的应该是清姝,到底是门第之别把他们分开了,最后我才能跟蒋闻结婚,如今看着小辈们像是要重蹈覆辙,很不忍心。 “您当年要是肯抹开些面子,继续留在京市发展,今时今日也不会是这样的章家,您的外孙女未必不是阿峥的良配,如今云泥之别,倒叫人都很为难了。” “阿峥父母很满意孙家千金,前阵子这孙小姐还找上阿峥,说肯让阿峥把弥弥养在外头,这……实在荒唐,也太侮辱人了,弥弥应该也没跟你们说,小姑娘一个人在京市无依无靠,也没什么法子,实在是叫人心疼。” 话点到为止,天擦黑,沈禾之就从巷子里出来了。 而章载年,坐在晚饭桌上,依然眉头紧缩,提不起食欲。 见菜都快凉了,老先生还没动筷,蒲伯提醒一句。 章载年心思深重地说:“想到清姝了,是我的傲气,毁了她的姻缘。” 蒲伯忙劝着:“您千万别这么想,后来不也嫁给合心意的人了,清姝小姐也说过,她不后悔。” “后悔又当如何?悔也无用。”章载年神情越发落寞,低低说,“可现在弥弥,不该的……” 他想起上个月钟弥回州市过生日,他夸她这趟回来像长大了,在桌前练字都比以往静多了。 钟弥抬头,心事重重里露一个笑:“人嘛,总会长大的。” 章载年也笑,说着:“是长大了,有心事也不跟外公说了。” 钟弥放下笔,亲昵抱住他胳膊说:“如果有好事,我就告诉你!” “那不是好事就不告诉了?” 钟弥花儿一样的笑起来,撒着娇,逗他乐:“怎么会没有好事!我昨天吹蜡烛都许愿了,满陵阳山的菩萨都听到了!现在正在施法呢!” 外公笑容慈爱,搭着她手背轻轻拍,说好好好,外公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69章 卷草纹 意延绵,一生美满 五月中旬, 京市过午的阳光已见盛夏燥烈,从舞团大楼的檐阴下走出,灼日将人烘烤, 钟弥加快步子往停车场走去。 刚刚联排结束,回化妆间, 手机里躺着一通章女士的未接来电,浸满卸妆水的棉片敷上一侧眼皮, 她拿另一侧的视线瞄回拨过去的手机。 几声嘟响后, 屏幕上显示由零开始跳升的通话时间,钟弥戴着蓝牙耳机,说自己刚刚在排练,才看到手机。 “有什么事吗妈妈?” 棉片卸下一片浓彩,她换一张新的, 往另一边眼皮上盖。 两秒安静, 章女士柔和的声线从电话里传来:“你外公来京市了,年纪大了,可能也是太久没出过远门, 人刚到, 准备去酒店, 心脏病突然犯了。” 卸妆水倒多了,手下按力一重, 液体渗进眼缝, 辣得整个脑颅内神经紧吊,钟弥忍痛睁开眼, 忙问:“外公现在怎么样了?” “没大碍了, 就是人还没醒。” 妈妈的声线不急不缓, 仿佛在跟钟弥说不用担心。 外公心脏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 之前在州市也有送医抢救的情况,这种病除了注意饮食,最重要的就是平时静养,多多保重身体。 钟弥实在不明白。 “好端端的怎么非要往京市跑?现在天气又热起来了。” 很不适宜出门。 更别提来京市,这么舟车劳顿。 章女士微微提气却没说话,钟弥隐隐听到些模糊的对话声,猜想可能是此刻旁边有人,不方便说话,便改问了其他情况:“就你和外公两个人来京市了吗?” 话出口,钟弥就开始难受,外公忽然发病,妈妈一个人该多手忙脚乱,想问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却也有预感,大概是有什么不提前告诉她的原因。 章女士似乎知道她的心情,温声安抚:“蒲伯和你淑敏姨,还有淑敏姨的儿子都一起过来了,开家里那辆七座车,你外公平时吃的药,什么都带齐了,外公刚有症状我们就来医院了,现在情况算好。有人来看望,你外公还没醒,就,都在这儿等着,你过来吧,你到这儿妈妈下去接你。” 钟弥眸中闪过一丝荒谬,笑不成笑:“有人来看望?” 这才多久?连钟弥都是刚刚才接到妈妈的通知。 章女士简单解释,提了一个人,外公以前的门生。 钟弥知道这个人。 外公只教过沈弗峥一年字,而这个人才是真正意义上沈弗峥的书法老师,与沈家来往密切,现任书协主席,人很朴素随和,风雨不改,年年都会去州市看望外公。 今天就近送医才知道,他太太是这医院的副院长。 “弥弥,事情都是瞒不住的。” 章女士这话像一句提醒,钟弥立时了然,外公是知道自己和沈弗峥的事了。 “妈妈……” “见面再说吧,”章女士问她是不是自己开车过来,叮嘱她,“慢点开车,不着急,没什么可着急的。” 刚才跟妈妈通话时,有其他电话切入的提示音,是沈弗峥打过来的。 沈家已经有人去了医院,沈弗峥不可能不知道。 他本来是准备跟钟弥说外公的情况,得知她知情,已经开车在路上,便说:“不用担心,我问过外公的情况了,还算好,你自己开车要慢一点。” 钟弥心里一暖:“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我跟阿姨都一样担心你,像不是很正常吗。” 钟弥心说,是你跟我妈一样都拿我当小孩儿吧。 沈弗峥说他人在城郊,赶去医院估计很迟,叫钟弥有事随时跟他联系。 钟弥到了医院,见到章女士。 外公血压高,每年入夏到秋天,最容易心脏不舒服。 按说章女士不应该同意外公来京,即使外公说出的理由是钟弥来京读书四年,入学到毕业,他从没有来见证过一次,如今他的外孙女在京市最好的舞团跳舞,再不去瞧瞧,以后身体更差,只怕会更没有机会了。 “蒲伯悄悄告诉我,前几天沈家的小姑姑来了一趟,跟你外公说了,你跟那位沈四公子在一起,沈家那边的态度不太好,可能……外公是担心你吧。” 章女士声调低低,听钟弥自责地说外公肯定是担心我了,又长长一叹说,“也可能是,他自己心里有遗憾。” 钟弥看向妈妈。 章女士亦与她对视着目光:“一直都没告诉你,其实我说要跟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你外公也是不同意的,不是你淑敏姨以前跟你开玩笑说的,嫌你爸爸没文化,你外公是担心我在用自己的婚姻气他。” “为什么会这样担心?” “因为你外公当年离京,我虽然没说什么,心里是怪他的……多少,舍不得吧,青梅竹马的玩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明明也有机会留下来,他不肯要,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他回到州市,去面对以后完全未知的生活。” 钟弥懂了,外公虽然也没说什么,但他也知道女儿在怨他。 所以这么多年,祖孙三代在饭桌上,总是靠钟弥一个人将两头热闹起来,父女俩很少单独相处,说话也不多。 章女士忽然盈泪,掉落面颊,又很快地低头抹去,她怕钟弥担心,随即弯起一个淡淡笑容。 “对你外公,我很懊悔一件事。” 跟钟弥父亲结婚时,章载年曾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嫁给这样的人,以后的日子可能会过得有些辛苦。 章清姝跟他说,我想好了,我知道我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我很满意。 章载年劝她不要赌气。 她便说自己没有,想得很清楚,说他没读过书,所以不懂那些一尘不染的大仁大义,也不会冠冕堂皇地趋附权势,他满心满眼地爱我,他让我觉得我很重要。 冠冕堂皇的是青梅竹马,一尘不染的又是谁呢? 这话刺痛了沉默的章载年。 即使女儿的婚后生活顺遂,年纪大了,每每思及,他也很难忘记作为父亲曾经的失职。 这不可解,他不可能穿越时光去替女儿争取或许会截然不同的未来,因一切都已是定局。 如今,他想去弥补遗憾。 虽然早就释怀,也说过无数次自己从不后悔,章清姝却知道,那或许也是父亲的心结,他有心出力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人生,但钟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作为外公,他想将外孙女的路铺得平一些。 这一生,旁人的盛赞如耸峙高台,将他架得很高,甚至剥夺了一些他作为人的私欲,溢美之词何尝不是受困之枷? 背负一生的东西,到晚年,肯放下来,不做清风霁月的章载年,单纯去当一个弥补缺憾的父亲,当一个忧心忡忡的外公,或许也是一种圆满。 所以章清姝没多问,便答应同他一起回京市来看看钟弥。 听完妈妈的话,钟弥急糊涂了,一时绕不过来弯,不明白既然沈禾之说现在沈家的态度不好,为什么她会着急找上外公,说什么心疼她跟沈弗峥不是良配这种话。 到底是故人,章清姝对沈禾之的脾性有几分了解,浅浅一笑说:“可能是所谓沈家的态度不好,并不是什么阻力,你那个男朋友有本事不听她的话,甚至不听沈家的意见,她着急了,希望你外公可以出面阻止你们在一起吧。” 外公为什么会出面阻止呢? 齐大非偶,一世清高的章载年,不许自己的外孙女因攀高枝而受到轻视,宁愿断情,也要守住颜面。 沈禾之敲的是这个算盘。 可惜,外公不仅没有劝阻,反而为外孙女回了京。 钟弥顿觉心内滋味复杂,外公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随着妈妈上楼,问外公现在的情况:“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醒?” “没说,还要看情况,多休息也好,你外公很久没出门,或许也是累到了,等你外公醒了,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说自责的话,知道了吗?” 钟弥点点头。 她明白,她如果自责,外公也不会好受。 “那外公这趟过来是打算做什么?是要见什么人吗?” 母女俩出了电梯,遥遥见到病房外站了几个衣着体面的人,钟弥认出蒋骓的父亲,蒋闻正一脸心焦同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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