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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站在镜子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正儿八经的发型了呢，什么时候开始皮肤也变得比以前要好了，什么时候开始肩膀变得这么宽，什么时候开始…… 变得好像有点儿成熟了呢？ “我看看。”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薤白也出现在镜子里，扳正商陆的身体，仔细打理着领带，“很正啊，你不要再调整了。” 商陆垂下视线，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薤白，稍作犹豫，小声问着：“不后悔吗？” “嗯？”薤白稍稍昂起头，脸上带着商陆熟悉的那种浅笑，“后悔什么？” “和我结婚。”商陆也抬起手正了正薤白的衣领。 薤白原本可以说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让商陆感动一下，但是他没有，只是平静且坚定地回答：“不后悔。你呢？” “我也是。”商陆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后悔。” “那……走吧。”薤白拍了拍商陆的肩膀。 “嗯。”商陆牵着薤白的手离开衣帽间。 为了仪式感，两个人都穿着正装，从衣帽间走到会客厅的时候，原本在那里等候他们的商博强和张巧智同时一愣、又同时开口吐槽：“你俩这是要去跑业务吗？” “绝了，你俩要是去跑业务，业绩一定年年都能冲第一。”特意请了一天假来一同见证的商洋，坐在沙发上跟着爸妈一起吐槽。 “还是正式一点儿，毕竟确实是去做公证的。”商陆看着一家人陌生又熟悉的笑脸，精神稍微有些恍惚。 “你们先开车过去，我们跟后面。”离开家门之前，商博强拍了拍商陆和薤白的肩膀，送他们离开家门。 “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都带着呢？没落东西吧？”张巧智也嘱咐了两句。 商陆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需要戴上的资料：“都带着呢。” “那行，路上开车小心点儿。”张巧智朝他们点点头。 他们预约的是学校附近的公证处，在一栋写字楼的三层，从家到那栋楼的路线和到学校的路线相同，已经是商陆非常熟悉的一条路了。同样的一条路，今天再开，他又觉得路上的风景大不相同。 周围的楼整齐得让人身心愉悦，路边遛狗的大爷看起来都是那么年轻气盛，就连那只在草丛中疯狂拉屎的柯基——在现在的商陆看来——都特么的拥有一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灵魂。 “天儿真好。”等待红灯的时候，商陆无意间感慨了一句。 薤白抬头通过天窗看了看外面：“外面还阴着天呢！你对天气好的理解是什么啊？” “哈哈，只要不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只要不会影响到公证处今天办理业务，那就算是天气好。”商陆侧过头看着副驾驶的薤白。 薤白正抱着文件袋、正襟危坐，比起去跑业务，看起来更像是要出庭的律师。 “紧张吗？”商陆都不需要听对方的回答。 “不知道，感觉和以往的紧张都不太一样，但跟纯粹的期待也不太一样。”薤白摇了摇头，又问，“你呢？” “差不多。”商陆点点头，然后起步开过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泊车在公证处附近的停车场之后，商陆看到薤白一直在反反复复确认着文件袋里的资料，光是协议书上的签字都确认了四五遍，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 “放心，什么都没落下。”商陆趴在车顶笑着看他。 “我知道，我知道。”薤白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两遍，但说完没过多久，又开始强迫症一般地确认起资料。 两个人比预约时间早到了五分钟，坐上电梯的时候商陆听到薤白在身旁一个劲儿的深呼吸，又不得不笑着轻拍他的背：“再这么用力吸气可就要过呼吸了。” “我知道。”薤白又用这三个字搪塞，说完，下意识地再次深呼吸了一下。 通往三楼的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商陆牵起薤白的手：“到了。” 而薤白却盯着电梯门外愣神，伸手呆呆地指了指门外。商陆见状，赶忙扭过头，看见公证处门口站着朱义策和郑勇，还有一位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 “朱警官，勇哥……？”商陆没听说他们要来，甚至都没有跟他们讲过要来和薤白签约的事情。多半是袁文倩把这个消息传开了，所以商陆在这里见到他们的时候也没有非常惊讶不解。 “办点儿公事，顺便路过。”郑勇不像朱义策那样看起来笑呵呵的，说着拙略的谎言，顺便把身旁那位陌生的男人向前推了推：“这是我老同学，是个律师。” 那位律师朝商陆他们点头笑笑，笑容里有开心也有尴尬：“哈哈，虽然我专攻刑法……但是我可以帮你们看看协议书上的条例。” “谢谢你们的好意，心领了，”商陆和薤白对视了一下，继续说，“前两天我们来预约的时候就带着律师一起过了一遍协议内容，国内在办理同性伴侣的意定监护方面还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内容也不可以随意修改。今天我们已经和公证员定好了时间，走个流程就可以了。” “不愧是你，还真是喜欢万事都提前筹划。”朱义策在旁边小声吐槽，“但我们来都来了，让我们旁观成不成？” “也没那么多热闹可以让你们凑……不无聊吗？”商陆拉着薤白走进公证处内部。 “反正回局里也是写文档，无聊程度上有过之无不及。”郑勇他们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公证处里所有办公人员都对商陆和薤白笑脸相迎，商陆他们还没说今天的来意，就已经有人把他们带去公证员的办公室了。前两天帮他们一起商量协议内容的公证员今天同样是正装出席，他请商陆和薤白坐在办公桌前，又看了看二人身后跟着的两位警察和一位律师：“是……你们找的公证人吗？” “不是，我们来凑热闹。”郑勇和朱义策一边说着一边亮出警徽，旁边的律师朋友也拿出律师执照。 公证员吓了一跳，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了不少。 商陆扭过头瞥了郑勇他们一眼：“你们这架势，就好像是我跟薤白签完合同之后就要被你们拷上手铐直接押去判刑了一样……” 也不知道这话有没有缓解气氛，但商陆听到身旁的薤白终于笑出了声。 商陆回过头看了眼薤白的表情，确认对方的表情终于不再是那么凝重之后，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身份证有两张，但户口本只有一册，公证员拿着资料去复印的时候，翻开户口本看了看上面的户主信息，表情稍微一愣。 这一瞬间的表情让薤白再度紧张起来：“怎么了，是少什么信息吗？” “啊不，不不……”公证员赶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嗐，我有点儿先入为主，还以为商先生是户主来着。” “就他还户主呢，看他那怂样儿像是能挑起大梁的？”郑勇抓住吐槽的机会，使劲地挖苦着商陆。 商陆隐隐察觉到这位郑勇同志怕不是被袁文倩派过来为薤白撑腰的，然而郑勇又是个对天才过敏的人，所以又挑来两个喜欢凑热闹的捧哏小能手。朱义策和律师朋友一起哈哈大笑，纷纷强调着“人不可貌相”。 不过商陆毫不介意，毕竟他们说的一部分就是事实，他一个人当然没办法挑起大梁，一直以来给予他力量的人就坐在身旁。 可是薤白突然就变脸了，他很不乐意地转过头怒视郑勇他们：“当初房子是我养父生前的朋友想要送给我的，对方要求房产证上只写我的名字、户主也要写我，仅仅是因为对方要求这样而已，和谁更有本事没有任何关系。” 郑勇被这样强硬的薤白吓了一跳：“你……这么当真干什么，我刚就开玩笑呢。” “您听起来可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我不知道倩姐为什么要叫您来，但如果是怕我被欺负，那您完全可以现在离开。且不说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商陆也不可能会让别人欺负到我。相对的，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请您尊重一下这一点。” 薤白的义正言辞显然是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朱义策和律师甚至都没忍住鼓了鼓掌。 作茧自缚的郑勇被呛得不敢说话，点点头向后退了半步，之后全程没再吭过声。 商陆得意地朝郑勇他们挤眉弄眼，然后把椅子朝薤白那边挪了挪，靠上对方肩膀。 “好不容易弄好的发型，一会儿又要乱了。”薤白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是没有把商陆推开。 “嗯。”商陆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听着对方唠唠叨叨的，每一句对自己的教训，都饱含爱意。 那之后就是相互相宣誓并且录音留作证据，外加在笔录上签字，一切流程走完之后，公证员将备份的协议书交给商陆和薤白二人，然后说了句：“今后最有可能会用到这份协议的就是在医院里，如果医生不相信你们之间有合法的监护关系，就拿出这份协议给他看，所以一定要好好保存。以上就是全部手续了，恭喜你们。” 说完，公证员笑着和两个人握手，然后继续说：“虽然我们这里不属于民法机构，但是我们特意准备了一个拍照的房间，如果你们不急的话，要不要合影留念一下？” “合影？”薤白露出迷惘的神情。 但商陆却是来者不拒：“好啊好。” 走出公证办公室之后，办事处其他工作人员也都默契地鼓起掌，那位最初给薤白解释意定监护的法律效益的小姐姐兴奋地走上前：“哇你们两个真的好帅，这根本就不需要化妆啊，咱就素颜上阵吧，怎么样？” “我不是素颜来着……”薤白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有些抱歉地对小姐姐说，“拍、拍照要素颜吗？” “哈哈不用不用，只要是最好看的样子就好，就是你们自己最满意的样子！”小姐姐把他们带进一间窄小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红色的幕布，幕布前摆着两个小板凳。 薤白扯了扯商陆的袖子，转过头问他：“我现在是你满意的样子吗？”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商陆的意料，他在直视着薤白的双眼时，从对方的瞳孔看到了自己颠倒的倒影，顷刻之间，他理解了自己为何已经很久没有再留意过自己的样子了。 曾经的商陆懵懵懂懂，每天都活得漫无目的，照镜子的时候与其说是在确认自己的容貌，不如说是他在无意中期待着可以有人能够爱他。 弟弟出生那一刻，商陆失去了这世上最有可能无条件得到的来自父母的爱，那份感情上的缺失让他的心灵残缺不安，好像不时时刻刻确认自己还是个人的话、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就要分化瓦解了。 他磕磕绊绊地长大，滚雪球一样积累着社交技能，无差别地温暖着别人来换取别人给他的温暖。过去的每一个朋友、每一个恋人，都像是商陆找到的粘合剂，为了把很容易就会崩碎的自己好好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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