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着想再捅那些伤到顾屿的人几刀的宋槐京蓦然间失去一切力气,只能抱着顾屿发出受了重伤猛兽般无助的呜咽。 说什么?顾屿在说什么?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眼泪哗哗往下流,宋槐京摇头,嘴里说着囫囵的话,也听不清顾屿在说什么。打算道歉,打算问顾屿疼不疼,打算说你别管我,让我弄死他们。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这辈子真的烂透了。 耳朵被捂住了,然而里面还是轰隆隆的巨响。宋槐京看到顾屿脸上也出现痛苦,他的镇定出现一丝裂隙,然后蔓延,密密麻麻裂开,成为又一种凌迟宋槐京的酷刑。 那些从细微到明显的裂痕让他恨透了一切:带给他这些痛苦的人,被烂泥纠缠的自己,烂透了的人生。宋槐京忽然发了疯似的嘶吼,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一个个都要受苦受难,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好一点的一辈子?凭什么他从烂泥地里出生,拼了命地爬出来还要被纠缠,还要让顾屿也掉进来?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烂的一辈子还要连累顾屿? 他只想要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只想好好跟顾屿走下去,凭什么就要经历这些?到底是谁瞎了眼? 顾屿按着忽然挣扎起来的宋槐京,阻止他捡起地上的刀,他扯着嗓子喊宋槐京,受伤的手抓着宋槐京捏着刀的手,刀刃在某个瞬间对上了顾屿,于是刀柄被松开,沾满血污的刀又掉回污水中,顾屿抓紧宋槐京的手对上他猩红的眼底摇头:“别,我们不要这样,我们走,我们回家!宋槐京!” 他捂着宋槐京的耳朵对他吼。 关琛终于反应过来,顾不上看别的,先问他们怎么样,顾屿宋槐京头对着头似乎都在说什么,但他一句也听不清,凑过去仔细听,听到顾屿发颤的声音:“医院,去医院!” 急诊能做的检查有限,只能给他们做一下包扎,拍一下片子看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剩下的检查,包括宋槐京的耳朵,只能第二天再检查。宋槐京始终抓着顾屿不松手,医生给顾屿包扎的时候他戒备看着医生拿着的镊子和缝合针,已经妨碍到医生正常工作了,但是训斥也没用,宋槐京压根听不见,医生就只能跟顾屿说,让顾屿叫他松开。 警察正在做笔录,也是很头疼,同时觉得魔幻:今年以来最魔幻的案子,关厅的公子大半夜火急火燎亲自报的案,被绑架的也不是普通人,不知道是私仇还是单纯图财,一大群人带着武警赶去救人,到场压根没用的上他们,五个绑匪两个还能动弹,一个勉强能开口,最严重那个还没到医院就咽气了——肉票给绑匪捅死了。 到这儿已经够头疼了,等轮到受害人,失聪了,精神状态也没法配合。 好在另一个还能配合,甚至条理清晰——条理清晰地给失手杀人的受害者开脱地一干二净。 处理完乱七八糟的后事已经凌晨了,关琛靠在门外接完了半天电话,交代完关稚早点休息之后又被父母审问什么事情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一一交代清楚之后终于有时间来看看病房里的两个人了。 俩人遍体鳞伤,顾屿胳膊缠了一圈纱布,宋槐京盯着鼻青脸肿一张脸,已经这样了,还抱着顾屿不撒手。 做完笔录的民警跟他点头,关琛应了一声,那民警合起本子出去了。 跟顾屿对视,关琛心里也是滋味陈杂。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顾屿忽然打电话说宋槐京出事了,跟他问当年那个疗养院的地址。 比如说宋槐京居然还有那么一段。 也是真巧。 简单交代了几句,也没什么事情了,关琛走了,说明天再来看他们,顾屿应了一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你先帮我处理一下。” 关琛一言难尽看了一眼精神状态堪忧的宋槐京,闹了这么大,这很难。 麻烦事还多呢,如今他也学会顾屿那一套了,泰山要崩就让它先崩一会,好歹人没事。 “都这样了,先养伤吧。” 下了楼没走几步,见着一辆眼熟的车,还有护工推着轮椅进急诊的背影,关琛叹了一声,给顾屿报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看到。 关琛:完,瞒不住了,江总来了。
第85章 有妈妈撑腰 宋槐京相当焦灼,他片刻也不想松手,但被迫松开了。因为唯一一个有资格分开自己和顾屿的人出现了。 江女士或许已经冷静下来了,悲痛惊慌之后怒火到达顶峰,当着宋槐京的面不好发作,于是顾屿被叫去了外面。 淋雨受伤折腾了半晚上,顾屿脸色很差地在门外挨骂。 应该是挨骂,他听不见,但从江阿姨脸上也能看出来很生气。玻璃窗外,顾屿背对着自己,护工张姐在旁边劝阻,大概是在劝江阿姨别生气,从江阿姨一刻不停的嘴皮子就能看出来她有多上火。 江阿姨没那么喜欢自己,宋槐京从来一清二楚。 即便是什么世交,他对自己的接受更多也来自对顾屿的爱屋及乌。 人心的复杂他早明白,不是骨血至亲,再怎样亲热也只是因为体面和多余的善良,危及己身的时候,人人都明白亲疏有别,规避风险。人和动物的天性是一样的,群落中一起捕猎的伙伴随时也可能变成竞争食物资源的对手,母兽喂养两个幼兽,资源有限遇见危险的时候,非亲生的那个当然会被先一步舍弃。 宋槐京变成这样的凶手不止一个,谁都明白这个事实,顾屿自然也明白。 失血过多,顾屿头有点晕,他靠着医院的墙壁半眯着眼听江女士说自己莽撞,说自己不应该。 他没什么力气耍嘴皮子了,只在江女士说到宋槐京的时候掀起眼皮:“妈。” 越过顾屿,江女士看见里头紧张盯着顾屿背影的宋槐京。 顾屿说:“他也是很要紧的人。” 江女士已经急得哭过一场了,是有些口不择言,可也不过说顾屿不应该以身犯险而已。她说顾屿应该分清楚轻重。 明明里面的人应该听不见,顾屿却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宋槐京脸上有没有失落。他想,里面的人估计很紧张地盯着自己,恨不得马上叼回窝里。 他轻声:“最要紧的人。” 江女士眼泪再次忍不住:“什么人会要紧过你自己?难道妈妈就不是最要紧的人吗?” 顾屿头晕目眩,仰着头看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勉强提起精神:“您当然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你怎么能……”江女士哽咽,看见玻璃后盯着自己的宋槐京,像丛林中戒备人类的受伤幼兽,江女士咬了咬牙:“你要是出了事,妈妈该怎么办?” “妈妈以后就要没有家人了,你知道吗?” 顾屿有点鼻塞,不知道是因为江女士话里令人鼻酸的真切的爱,还是因为半夜惊魂淋了雨有点感冒。 要是他头脑清醒,这种时候就应该放软姿态说好话,不要提起江女士的伤心事。可他或许是被宋槐京的喜欢纵容到了,他说:“五年前,您抱着我爸的遗体说不想活了的时候,我也差点失去最后的亲人变成孤儿。” 江女士的哽咽停顿住,顾屿低下头掉下来一颗眼泪,砸在地上很快就看不见了。迟来的埋怨在今天得以显露丁点。 江女士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想起当日,心痛之外愈发难以接受:“这怎么能一样,妈妈那时候……” “我没有怪您,我是想说……”顾屿强挤出一声低笑:“这有什么不一样呢?您爱您的伴侣到了什么程度,我又为什么要去斟酌什么轻重缓急?妈,要是我能斟酌他的轻重,我何必带他回来见您?” “要是他是这样的人,我何必拒绝您想给我的那些人?” 他嗓子里有压抑的哭腔。顾屿没什么能发泄情绪的对象,他从来都是冷静强大的,唯有在宋槐京跟前脆弱过,却也不会这样掉眼泪。只有面前,和他的血肉至亲,生养自己的人面前,才能这样卸下伪装,松懈脊椎,脆弱地掉眼泪发泄劫后余生的恐慌。 但也很少,顾屿从小就不怎么示弱,早早独立,更是从五年前那天开始变成了江女士的依靠。所以此刻的脆弱才更显得沉重。 明明应该是敞开心扉的时候,但这个话题过于尖锐敏感,比顾屿出柜的议题还要沉重。 顾屿说没怪自己,可他挂在心上,怎么就算不怪呢?他们母子都是这样聪明的人。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好些话,平日里只有丁点征兆,藏在玩笑里压根不会示人。要求他衡量轻重的人自己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偏偏还严于待人,要他时刻理智。所以此刻,顾屿那句轻飘飘的话里就像带了几分报复。 江女士也抹眼泪:“所以妈妈抛弃了你一次,你就要抛弃妈妈一次吗?” “您又多疑了。”顾屿掉完眼泪抬起发红的眼,又将那些翻涌的不甘心压下去,他避开矛盾,又恢复往日不大正经的样子,不再计较这些——也从没有真的计较过。 顾屿从没强求过别人,他从来只强求自己。 云淡风轻是他的伪装,所有人都以为他果真是那样潇洒随性的样子,实际上他的不甘心他的反骨从没消失过,这个阶层灌输给他的一切价值观他从没认同过,所以他拍拍屁股毫不在意地丢下旁人羡艳的一切离开,一点不提自己怎样不凡,偶尔他会希望自己庸俗——他也认为自己确实庸俗,只是被模具禁锢,有了一些不合适的外壳。 他一点不在意自己是乞丐还是富翁,世上没有能绑架顾屿的东西,只有亲人爱人。 顾屿不会被任何东西牵绊,唯有他爱的人,他面对所有人都可以鄙夷或骄傲,随和或刻薄,唯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他永远不会试图刺伤他们。偏偏仅这一样东西就能让他得不到自由。 所以那点嘲弄或者说不甘心很快就收起来了,他打断江女士的难过:“妈,我们是想好好活着的,我是去救他,不是去殉情。” 顾屿压下那些话,尖锐的刺收回,与此同时,对宋槐京的爱到达了顶峰。 要是宋槐京,甚至不用讲这么多道理来论证为什么会喜欢到疯魔,为什么不计后果。不用管什么道理,他不讲道理。哪怕自己要杀人宋槐京也只会关心自己的刀够不够锋利,会不会被血弄脏手。 “……”江女士一梗,偏头接过小张手里的纸巾擦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槐京站在了门后,离顾屿只有一层玻璃。 宋槐京额头抵在玻璃上,企图通过固体介质听见外面严峻的争执。 江女士看着门后垂头丧气的人,又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儿子,最终无可奈何。 “妈妈受不了再多一次的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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