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虽然没有双腿,也不要灰心,不要丧气,不要——” “妞妞!”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妈妈追上来,面红耳赤打断女儿的话。“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老师说要有爱心,见到乞——” 那妈妈一把捂住女儿的嘴,道了句歉,连拖带拉把女儿拉走了。乞什么乞,哪有这么贵气又漂亮的乞丐,没见人家皮肤比她还嫩白,身上穿的衣服低调却极有质感,脸上戴的墨镜牌子她认识,一副眼镜抵她俩月工资…… “面、面包!”娘俩急匆匆走了,可面包还留了下来,季昭急的从轮椅上直接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小何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向他。 好在季昭已经稳稳当当坐回轮椅上。 只是心情不大好:“我不是乞丐……” “不是不是!”小何连忙安慰。 “我有腿……” “那必须有!” 小何低头看了眼:这么老长两条腿呢,小姑娘什么眼神儿,看把季总委屈的……
第10章 代遛狗 当晚汇报工作,小何巨细无遗,把这事儿跟闻寒汇报了一遍。 “季总回来就坚决不肯用轮椅了,在家进进出出都是用拐杖,傍晚还——”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还怎么?”话筒那头,闻寒声音忽然绷紧。 “还——摔了一跤。”小何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但是不要紧!头没摔到,人也没事!” 闻寒静了片刻,才出声:“还有吗?” “还,还有件小事儿……”小何吞吞吐吐。 “什么事?” “就,就是——” “你还被传染上结巴了?”闻寒向来是有静气的,此时却几乎掩饰不住他的急躁,“说。” “季总不知在哪儿看了短视频点赞的兼职小广告,还真信了,被人骗了99块钱点赞软件安装费。”小何压低声音,果然一气呵成,快速说完。 空气又尴尴尬尬安静起来。 大约,寒哥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一消息吧。 不知将来,季总恢复记忆了,会不会想把知道他黑历史的自己从世上给抹了……唉,季总他会恢复的吧? 小何心绪复杂。 静默片刻,闻寒到底还是出声:“给他手机上安个国家反诈APP。” “哎,好。”小何答应。 闻寒却又改了主意:“算了,你多盯着点儿。” 小混蛋要面子,这APP一装,他怕不更伤自尊。 他果然是了解季昭的。 但了解得还不够。 挂断小何电话,打通季昭视频时,小混蛋眼睛红红的,竟像是……刚哭过。 眼眶上下,像是不走心地抹了层薄而淡的胭脂,明明敷衍,却衬得他那双桃花眼格外深而亮。 99块钱,就心疼成这样? 闻寒无可奈何想着,心尖却麻了下,想好的开场白,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季昭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没钱,没家,看似不是乞丐,却和乞丐一样,仰赖哥哥好心而生存。 他错过高考,从前了然于心的公式定理又莫名忘得七七八八,未来出路渺茫。 他手机号和微信都是全新的,联系人少得可怜,出事后没有任何师友联系,几乎与世隔绝——也不奇怪,毕竟他活在一本书里,剧情都是围着主角转的,世界能有多正常? 可“十八岁”的季昭,被唤醒了藏在童年记忆中的恐慌——他感觉自己再次走丢了,既不见来路,也没有去处,被世界装进一口深井,抛弃在井底——世界甚至还玩弄他,骗走他99块钱…… “哥哥。”难过归难过,接听视频前,季昭努力调整好情绪。 真见到视频那头的闻寒,他更忽然心安,像找到自己在这世上的锚点一样,一下子又从深井里爬了出来——世界虐他千百遍,为了拯救哥哥出苦海,他也绝不服软。 “哥哥收工了吗?” “嗯。”闻寒应了一声,手指悄悄在屏幕上打了个圈,“揉捏”过他的脸。 “哥哥辛苦了,今天拍戏、顺利吗?” “顺利。” “感冒、好了吗?还咳嗽吗?” “好了。” 闻寒声音柔的近乎绵软,像一块冰化了,止不住自己般,缓缓往信号那头流淌开去。 副驾的林善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似有所觉,声音又收束起来,勉强聚拢成他平时的样子:“你呢?今天复健累不累?” “不累。我很好,谢谢哥哥。” “嗯。”闻寒手指在膝上敲了下,上当受骗的事是不敢说的,小混蛋要面子——他只好挑能说的开口:“小何说你今天摔了一回,有没有受伤?” “没有!”季昭语速难得的快,“没、没有摔!” 好丢脸,小何哥干嘛要说这个……他只是一时没站稳…… 嘴硬的毛病倒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闻寒嘴角不自觉上扬,电话那头,季昭却窘迫起来,没说两句,仓促开口道“再见”。 “再见。”闻寒心里空了一瞬,还是顺着他,结束了通话。 林善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他挂断电话许久仍盯着屏幕,心里挺不是滋味。 两人结婚的内情他知道,一开始只当是权宜之计,慢慢的,才看出闻寒心思。 三年了,他看着他徐徐布阵,徐徐收网,眼看已吃定了那尾大鱼,却不想,那鱼尾巴一甩,以出其不意的姿势,溜出了网。 “季总这……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嗯。”闻寒手指摩挲着季昭的微信头像,“不急。” “季总的助理陈默出院了,联系我想看看季总——” “先不要。”闻寒立刻拒绝,“他现在不能受刺激。” 陈默和他朝夕相处,出事前又在一起,真见了面,万一刺激他想起什么,又要晕倒。 “老这样也不是办法……”林善似乎随口感慨,眼睛却盯着后视镜里闻寒的反应,“万一要是一直想不起来?” 总不能舍不得他受刺激,就一直这么放任不管吧? 闻寒手指顿了顿,轻声说了句:“不会的。” 声音挺轻,可林善听出了里头的固执。 认识十多年,他最了解闻寒这个人——看起来永远是风轻云淡万事不入心的,内里主意其实硬的很。他想再劝两句,看闻寒不予配合的样子,还是暗叹一声,揭过话题。 * 被骗过一次后,季昭很长了些心——电线杆上的兼职小广告,他是不信了。 小何有意无意,也跟他普及了“新时代”常见兼职骗术,很叫他增长了知识,开阔了视野。 “那这种可以信吗?” 季昭指着屏幕,虚心求问。 屏幕上是几条兼职信息,游戏代练、猫咪寄养、狗狗代遛……相对来说,比季昭先前浏览那些靠谱多了。 可见小何点头,季昭反倒不大肯信:“代遛狗也算一种工作?” “那怎么不算。有些人时间金贵,又舍不得让狗闷着,就愿意花大价钱请人代遛。” “代遛狗要做什么?”季昭挺好奇。 “也没什么,就是陪狗狗散散步撒撒欢,有的也需要喂食喂水,洗洗澡,聊聊天……”小何说的头头是道。 “小何哥你,是不是、干过?”怎么这么熟? “那倒——”小何张口要否定,看了眼季昭,神色忽然复杂:说起来,这工种他可不正干着呢嘛! “太阳不那么晒了,咱该下楼活动活动了……”——寒哥交代了,得让他定点下去晒太阳补钙。 但这钙终究没补成。 “钟点工”阿姨上门来做饭,季昭对美食兴趣更大,坚持要去厨房帮忙。 母子天伦比晒太阳重要,小何懂事儿,搬了把凳子让季昭坐着帮忙切菜剥蒜。 季母也乐意他帮忙。 孩子当初找回家时已经十八,单看个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看个子,更是个大人,心智成熟,为人稳重,机敏勤奋,方方面面都不劳人操心。 可也正因为成熟,他待他们恭敬孝顺,却始终和他们走不太近。 此时,他不记得她身份,和和乐乐跟她一起下厨,热热闹闹说着话,反倒同她更亲近些。 虽盼儿子快些好,可季母也贪这份亲近,贪得紧。 不过,好心情在看到季昭卷起袖子露出手腕时,戛然而止。 “手这是怎么了?!”她神色骤然紧张。 “没怎么。”季昭不以为意。 “怎么了阿姨?”小何听到动静钻出来,季母正紧紧抓住季昭小臂,只见他手腕外侧,从拇指指根向下,蔓蔓延延红了一片,像在肌肤下晕散开的朱砂。 “怎么回事这是?”小何一惊。 “没事儿,昨天摔倒的时候、手腕撑了下地,扭到了。”季昭把手从季母手上抽回来。 疏忽了,昨天他没留意,这孩子——这季总也不提,红肿那么大一片,看着就怪疼。 小何正自责,听见季母开口:“怎么摔了?!” 没站稳所以摔了啊,阿姨这话问的,让人难为情……季昭脸红了红,岔开话题:“这蒜剥几瓣?八瓣够了吗?” 还剥什么蒜! “能自如活动吗?疼不疼?小何你去开车,赶紧带他去医院看看!” “不用!”这点儿小伤,季昭哪里肯折腾去医院,“骨头没事,也不怎么疼。” “你不疼妈妈疼!”季母忍不住出声——肿得这么厉害,不去看看怎么行? 季昭愣了愣:“阿姨你说什么?” 季母一时僵住,大脑空白了半晌,艰难挽回:“我是说,你妈妈会心疼。” “哦。”季昭就知道自己是听错了——她戴着口罩,他读不到唇,听错也很平常。 “阿姨你、多虑了,我没有妈妈。” “咳!”小何余光瞥了季太太一眼,尴尬地清清嗓子:“别胡说,谁能没有妈妈。” “我们福利院的、小孩儿就没有。”季昭耿直看向小何——不能因为你的世界是白的,就以为全世界都是白的啊。 嗐,就多余他接那么句话……小何后悔,试图转移话题,却听见季太太开口:“那你……想过……要妈妈吗?” 阿姨的问题有些突然,季昭愣了下,还是老实答:“想过。” 季母心里一酸:这话从前她问过,他总是摇头一笑而过,现在才让她听到句实话。 “我是走丢才去福利院的,刚去的时候,总觉得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 他那时还小,又不够小。 还小,说不上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更说不上父母名字。 不够小,迟迟忘不掉母亲的怀抱,忘不掉那模棱两可的温暖的感觉,所以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固执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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