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速路面、从公路管理处、从收费站方向、从车缝人堆里冲出来的黑衣特警,一边奔袭一边向群众吼着:“全部让开……接上级指示,我们在抓逃犯!” 越来越多的特警,挡在了两侧路面的最前沿,站起了两层、三层、四层,甚至更多层的人墙,黝黑的颜色,像一块冲不溃的堤坝。 所以云烨去应付了挺久。中途有同伙喂水,何意羡不敢喝,又不能不从,就一边喝一小口,一边慢慢从嘴角流出来。何意羡请求绑匪不要堵嘴,但没得到同意。一个人正在用宽透明胶布把嘴巴、手脚都封住,五官凑在一块奸笑着、嘚瑟着:“能喘上来气吗?” “能。” “喘不上来气说一声!” 何意羡点点头:“我想上厕所或者喝水的时候就‘呜呜’几声可以吗?” “别废他娘的话!” 一般这种情况下,确定喊叫没用,周围没人,顺从应该放在第一位,无谓的挣扎只会激怒对方。绑匪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得罪了人家,人家还逗你玩吗?可能直接让你消失了。此时此刻,要耍的不是威风,而是要做个听话的人,如此这般才能活着。如果当场和绑匪翻脸,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但是何意羡做了什么,嘴巴被封上之后,他还能面带挑衅地冲匪徒们一笑,黑布下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他们,甚至摸索着站起来,腹部立刻遭了一踹。一共十二对肋骨,这种踢击力度下简直就是十二根玻璃,基本再一个膝顶就要折了。 何意羡软绵绵地滑向地面,几乎要把苦胆吐出来,脑子里乱哄哄响作一团。 何意羡像一个关在笼子里的人不能起身,只能侧躺着艰难地进食,倒在了满是污秽的泥地上。那很像乱葬岗一样的地方,地上摆的是什么?尸体吗?真整齐,跟卖鱼似得。 那些匪徒恐怕与何律师平素就积怨颇深,见他高调穿着昂贵西装,打好了领带,像出席盛宴一样,此时不亚于打落水狗,或许是没有看到他期待的求饶、可怜,呸了口,一个拳头照着颧骨打来,顿时一半脸肿了,紧接着呼地砸向何意羡的膝盖——咔嚓! “何大律师,你不是最喜欢说话吗?给我打!把他的一嘴牙都给我打下来!” “何大律师,你消气了吗?没有消气接着打!” “今天哥几个管你饱,再倔,操你没商量……” 满地的血迹。何意羡却怎么也没有喊一声。只是脸上肌肉扭曲,全身颤抖,紧咬着牙关,额头的青筋暴露着,沁着豆大的汗滴。像是咯咯咬断了两只槽牙,这时嘴里汩汩流着血。他弯得那么厉害然后像蛇一样一抖,就又弯回去了。就这样了,还要不知死活地继续竖起中指开火。 经过“听力观察”,何意羡知道他身边应该有个木头桌子。在原地转圈蠕动,头终于碰到了桌子腿。像猫摔东西,桌上能摔的东西他都摔过一遍。 他激怒了所有人,拳头如雨落下,何意羡肩上背上像被车碾过一样,巨大的痛楚压迫,他也没有号叫。匪徒忽然有点儿不相信一个人能狠到这程度,狂风暴雨一场后,反倒有点把自己吓住了,那狠劲把他们心肺都冻出冰凌,后退了几步……直到一只手拨开人群。 是云烨回来了。蹲下来抬起何意羡的下巴,正要扬手给一个巴掌,危机,就在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造访。云烨猛地发觉不对了,还未反应过来,吃痛大喊一声! 原来刚才,何意羡那样做,是为了让血水大口大口地吐出来,嘴上的胶带从而有了湿气,渐渐松动。一口啐掉胶布,云烨耳朵差点被咬下来半块! 缝在口袋里有一把拇指匕首,刀柄上缠绕有线绳,包裹在手柄上以获得更好的抓握力,刀刃特别尖锐,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造成严重的割伤。歹徒用扎带把他的两个拇指在身后捆紧,那就已经没有办法挣脱了。但不知道何意羡使了什么魔术,双手很快自由,速度为人目所不及,何意羡割断了脚上的绳索,着地一滚,夺了枪支,劫持云烨。匪徒瞠目结舌,但老大在何意羡手上,任谁敢妄动。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完全是在凭直觉行动。何意羡一伸手摁到了电动卷闸门的按钮,背对着大门缓缓移动,到了门边,冲云烨抬腿就是一踢。云烨扑身跪地之时,何意羡砰砰两枪打掉了固定的绳结,刷拉一下拽下关严了大门,把一帮人关在了里头。 高墙大院围着一片不见光的空间,铁栅紧锁着,只能看到大院楼上成排的仓库,像是一片核废土世界。合着这是一片废弃化学工厂,当年的庞然大物只剩残骸,早早被城市遗忘的工业区,如今以别样方式,令人铭记。这处工厂因为污染严重,几年前被勒令停产搬迁,工厂的地也被收回等待商业开发。绕城高速北边附近的地,并不算好卖,加上这两年房地产不太景气,荒废了好几年也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 何意羡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飞奔,子弹在他身边飞过,打在墙上和地上。路旁有一辆敞着门的车,他火速发动汽箱。 只听云烨在后一声断喝,三十多只微冲“嗒嗒嗒嗒”扫射在飞驰的车身上、轮胎上、钢圈上、前玻璃上、驾驶位置上,那车轮瘪了,玻璃碎了,机盖穿了,终于在距离大门几十米的地方失去了方向,车头一歪,冲下了路面。车“轰隆隆”翻滚了几圈,倒扣在工业废水的滩地上。 何意羡爬出车舱,反身一枪。一名手持武器的暴徒,直挺挺地倒在云烨面前。 这里内部厂房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个之多,还有各种废弃的仪器,大型机械,以及废弃时遗留的生活用品,墙壁有大量刻奇涂鸦。有人扑上来时,何意羡急中生智,跑到一座循环水冷却塔旁,挥起一桶石灰粉。生石灰和水反应放用的热量相当大, 敌人沸腾尖叫,战斗力无异一伙毛贼。枪也烫脱了手,这就过渡到冷兵器时代了。何意羡反手陨星如箭,速发数枪,得以暂时甩脱他们。 何意羡冲进一片枯木林,体力已快耗竭了,肾上腺素带来的爆发力用光,一个不小心,被什么东西一绊,向前栽倒。 摔他的不是木桩石头,而是一具热乎乎的人体。 何意羡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没戴眼罩,看得分明。眼前的人瘦得像个咕噜姆似得,头上缠的全是胶带,连出气的地方都没有,人是不是已经闷死了——不是真真正正的云烨又是哪个? 云烨突然暴起,将他摁倒在地,满眼血红,目眦欲裂。不远处的叫杀声再次传来,这个云烨在这里,那个云烨又是谁?!
第147章 纵死犹闻侠骨香 云烨的恨意不加掩饰,貌似去到地府之前,最后一件扬眉吐气的事,就是这样拼着血性疯狂,掐死何意羡。 何意羡能听到远方警力声音,这周围正开发建设,路况不好,尤其上山的路程,都是石子铺设的野路,很废车,终于一组十名突击队员跃出掩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工厂大门奔来,朝天鸣枪示警,齐呼着:“不许动!” 这是被包饺子了。驻扎在门口的匪徒,躲在车轮后,趴在车顶上,砰砰咚咚和来人干上了。有乱开枪的、乱扔土炸弹的,土制炸弹,包个钢瓶子加上铁钉,近距离杀伤力相当大。 白轩逸去北京之前,同支队严肃对话过一次:只要涉及到何意羡的案件,所有参案的警员注意,现在我命令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一切抗拒抓捕、负隅顽抗的,尽数就地击毙。颇有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意味。当时一室皆静,都凛然看着他。但连麟也再次强调,任何的慈悲都是多余和可笑的! 领队的特警跟队员大喊:“悠着点!别打油箱……” “轰!”炸了——飞溅的火焰拉了十几米长,不管是警是匪,立刻扑身躲着火舌,一瞬间,现场成了火海一片。车上架着的狙击枪响了,有人像凭空被收割走生命一样,人猛地一掷,然后直挺挺地摔倒,摔倒时手里的炸弹“轰”地又响了,炸得周遭一片模糊。 不剩多少等待驰援的时间了,何意羡被按在泥地里,后背被刀刃抹了一下,像是抹了一层麻药,整个后背都痛麻了!呼吸困难,脸颈紫红,望着云烨皮包骨头的脸,一下子捋不清这里面复杂的头绪,更挤不出一个字来。挣扎挥着双手,试图将身边俩存放粉状物料的罐子,抓住砸来,却被云烨一把揪住。 那一刻,云烨感到他的世界,如同遽然断裂的山崖,猛的一下罅隙巨大。他拖着一副残躯,又被敌对帮派的人捉住酷刑拷打,甚至假死从荒野埋尸的土坑里钻了出来,流浪至今,都未如同现在这般,厄运如山倒,全方位碾碎了他的心理防线。 只因触到了何意羡手上的一枚戒指——蛇形的,公元前古罗马的遗物,但它不仅象征地中海的霸权,在那迦里更是帝玺、虎符一样的存在——历代正统继承人的证凭,现在正在何意羡手上!无异这就是那迦新的主宰了。 这戒指,得来没多久。 大约就是几个小时前,何意羡与叔叔在湖边坐着。取了绿钻石还给他,何意羡晃着满手的金银珠宝,说这个旧了,我不喜欢。何峙则轻轻笑了摘了手上的蛇戒。 据说那是因为神话里的那迦,为热风热沙烧灼身体,崩角镶金过一次,那金铁的质感十分粗粝扎人。何意羡戴了不舒服,问这是什么呀,就给我了?噢,叔叔啊,我对你骗财又骗色,哪个更严重?何峙笑说,这是那迦。何意羡也笑,漂亮会说话的眼睛总会让人心起波澜。他为人一向如此骄汰,挑着眉说,那我就是金翅迦楼罗。 传说里这种巨型神鸟,要吃那迦的。所以何意羡缠绕着,低眸把玩蛇戒,叩了叩戒面,发出像勺子轻扬敲破点心的焦糖层般美妙声音,抬眸看何峙的眼睛:那吃你一下。 霓虹像油彩切开夜晚,何意羡的眼睫仿佛被水濡湿了似的。明明在陆地上,却像一种春夏里水光闪闪的柔软生物,他的裙裾业已湿透,紧贴着肉体。他身上那些闪着虹彩的大气泡很美。然而它们正是海里最欺诈成性的生物,它的毒素比它的美丽发作得更快,使人痛得像挨鞭子抽一般。所以何峙笑了笑,为他旋紧了戒指。 厂房周边,沉闷的空气,压抑的氛围,苍白的探照灯光,随处可见的尸体,混着断肢和血迹,黑暗沉寂地可怕。云烨仿佛能看到他们这一对名副其实的叔侄,两人聊得十分开心,幸福地坐拥在一起有说有笑……何意羡他肤白胜雪,戴着一颗鲜红色的乌兰孖努,可能还喝了一点酒,脸也红红的,含了气声,在唱黏糊糊的歌。 那刹那云烨想张大嘴巴,狼嚎一样,整个人向后倒去,伸展得全身仿佛要撕裂了。是枪声、炸药声,巧妙地规避掉了他的痛哭声,让极度的恐惧和悲恸在无声中乍现,此时无声胜有声,瞬间的寂静,恰恰是云烨内心山崩地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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