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茫然不知是否需要退回,何峙摘了手套:“听他的。” 何峙这个人向来极其强势,刚愎性成,何意羡想起从前被他支配的恐怖,辩护意见写错个标点就如末世降临。任何人要想当爷,都先得从当孙子开始,他太清楚了。便忽而打击报复地来了一句:“听我的那波龙是不是龙虾?” 何峙闻言笑笑:“嗯,最好的龙虾。” 何意羡按个头大的挑,然后忙把食肆来的人都请走。何峙脱了外套,但似乎在衣挂架前停住了。何意羡拿根筷子正在搏斗,叫他:“快来啊,我不会放尿。” 回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有一件纯黑猎装夹克很突兀,绝对不是何意羡会穿的类型,大小也不对。还能是谁的? 额角突突直跳,何意羡短暂卡壳,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好久以前买的了,品味不好。” “庸人才需要品味装点自己,你不需要。”何峙看似接受了他的说法,走过来说,“我来吧,你去休息。” “那我就什么都不干?”何意羡礼节性拉扯,但是话没说完,手都洗好了,施然让位,“这样不好吧,免费的午餐才是最贵的,这话还是你说的。” “嗯,君子远庖厨。”何峙利落地从中间划上一刀,直到硬壳处,漂亮地取出完整的虾线。 何意羡忍不住:“我跟着你还能当君子?” 何峙笑了笑神色不明,为了方便将腕上的西藏天珠摘下,那饰品浓重的宗教意味让他此时的话语很贴切:“所以请你施舍,我慢慢补偿。” 但何意羡没仔细听到这句话,他反应过来厨房用具的陈列都变了,有了衣服的前车之鉴,正当提前找补:“…昨晚饿了下了碗面吃。” “吃面配酒?”何峙看到凿冰用的器具了。 “不行?”何意羡摸摸鼻子,看到何峙的袖箍松了,衬衫袖子影响干活,便心虚地顺手替他扣上。调整好松紧尺寸,预留出一两公分在外面,这样好看。 “怎么会。”何峙垂眸看着他按上合金扣的手,笑道,“我只是突然联想到,感觉昨天你还会吃两只醉蟹就晕得走不动路,现在已经是喜欢深夜独饮的人了。” 冬末春初的阳光投射一角,何意羡一时有些岁月静好的可笑感受。也没说话,想到何峙这种英俊强悍的男人这几年也没少挨生活捶吧,否则怎么面目柔和了这许多,彼此彼此了。动动嘴唇,但没吐一个字。 何峙像没发现他的反常,道:“而且很久没有见过你手凿不辍的作品,非常怀念。” “你要喝酒啊,我有模具,现在冻上还来得及。”何意羡回过神来,就不想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敷衍地连眼皮都没抬。 何峙却说:“如果是模具就不用了,圆得完美无缺,像人工珍珠一般因杜绝了瑕疵而了无生趣。” “你的完美主义不要了。”何意羡带嘲。 何峙道:“在我这里,尽心就意味着完美。” “所以你非要喜欢自己一点一点凿的?非这不可了?”何意羡按捺住想冷笑的冲动,把窗户纸捅破了。 “我想你一直也明白。”何峙取出奶油酱和芥末,背对着他回答。 何意羡禀性恶劣,就算有些谈兴,也要冷嘲:“我怎么知道我明白?那对了,你好像信中医,要不然你给我把把脉?” “把脉也许不知道你心里所想。”何峙貌似让步,“但可以测出你昨晚有没有一个人吃东西,按照你的所说。” 何意羡扬眉,手腕伸出来:“真的?” 何峙没碰他:“假的,但是我相信了。” 何意羡瞟着他:“故弄玄虚好玩?” 何峙笑道:“只是总得找个借口相信你。” 何意羡及时止损,停止和他在口舌争风。灰着一张脸,思来想去到露台上,拨个电话给何宅。保姆说孩子们正在花园玩,琳琳荡秋千,小艾在打雪仗,都还不太饿。 但这时候门铃却响了,坏之又坏,去开门的还是何峙。
第41章 怒挼花枝掷郎前 怎么形容这个局面,何意羡在劫难逃,插翅难飞。 何意羡人在二楼阳台,过于靡知所措,灵魂一劈两半,感官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眼睛看的是白轩逸的公务车停在草地上,耳朵听到吱哑一声开门,鼻子闻到海鲜已经上锅在蒸。他酒都倒好了,还是明晃晃的两杯,不是平底杯,而是高脚杯,适用烛光晚餐的那一款。然后他的脚就不想动了,不想面对,只想逃跑。 与何峙的住宅真的太近了,从这里眺望都能看到荡秋千的琳琳,秋千可以把小孩发射过来吗,缓解这旷古未有的尴尬。或者他过去,这才二楼,跳下去死不了人。 他没听到两人是否寒暄,何峙可能大概也许八成点了个头,白轩逸有没有那么客气不清楚。 终于第一句话听到的是,何峙还挺爽快地让他进来,拇指摁在门上的感应器反锁好:“刚才没听到门铃,不好意思。怎么不让意羡也给你录个指纹,以后进进出出便利多了。” 而白轩逸平平淡淡才是真:“不用了,不习惯。我和他小时候还只有钥匙。” 接着听是何峙笑了,大体意思说:“旧时代,那是过去式了,难道以前的钥匙可以打开现在的房门?” 那白轩逸更自若,何意羡早感觉到这人对外可以懒懒散散,洋洋洒洒,只有在自己面前总一副慎重其事假正经。 白轩逸对答如流:“既然有一个人愿意留一盏灯,等我回家,那又为什么需要用钥匙从外部打开?不觉得有点可怜?” 何峙听笑了:“有备无患,双重保险而已,世上哪有谁永远等着谁?” 白轩逸笑说:“怕只怕如果钥匙不合体,转动不开,发出接二连三的噪音,在屋里人眼中就很像劫匪行为了。” 律师就是凭一张嘴吃饭的行当,出色的检察官也必然是语言大师,这么一档子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屁事,这两个人居然拐弯抹角,舌烽械斗千百度,蓦然回首似乎总算发现主角失踪了。 白轩逸用全名叫他,何峙倒不着急,笑道:“认生藏起来了。” 何意羡终于出现在楼梯转角,高高在上俯视白轩逸:“你来干嘛的。”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他。其中之一的白轩逸回:“拿文件。” 何意羡:“拿了吗?拿了还不赶紧滚。” 因为何意羡快速看清局势,祈求一个息事宁人,而大前提是他今日有求于何峙。白轩逸可以事后哄,慢慢磨,熬他一辈子他乐意;何峙他则不想多废话,最好一次就挖到所有的情报,一步到位。成本太大,风险太高,他不想吃第二回龙虾了。 何峙却海量:“难得大驾光临一次,准备得有点多,留下来一起吃一点吧。不介意的话,文件我让云烨送回检察院。” 白轩逸转身出门,何意羡一颗心落地,殷勤前去开门。 谁料苏殊就眼睛亮晶晶地等在外面,白轩逸说:“不用了,我让苏检送回去。” 交付了材料,继而他与何意羡翩然轻擦而过,安然坐回了沙发。 何峙拍拍何意羡:“还愣着,别人白副检察长很给面子。” “……可不是吗。”何意羡扯出一个笑。 趁着白轩逸去楼上换掉制服的空隙,何意羡压着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何峙优雅地调着料汁:“我们手上最少有五个案子和他有直接接触,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意羡,聪明人要算透帐。” “…何峙,你别太过分了。”何意羡头皮发麻,但没有徒劳地去戳破他的画皮。 “只是好好地敬他一杯酒。”何峙笑,“孩子们来就有点不合适了,就我们和他吧?” 人在这种情况只能适应环境,何意羡看了看他,失去灵魂地点了下头。
第42章 掌中舞与团扇诗 何意羡让白轩逸洗菜,自己改刀,何峙掌勺。没想到即使这样分工明确,人为隔离,这两个人还能源源不断借题发挥,乃至就着食材发表大量与之无关的议论。不到一个小时,二人尽皆著作等身,如《论葱》、《论砂糖橘》、《论阿根廷红虾》等。何峙汪洋闳肆,白轩逸举重若轻。一群鸟叫都要中间莫名其妙停一会再接着叫。他们没有的。 在吵架的时候,先开口的未必占上风,后闭口才算胜利。尤其对地位显达的人来说,笑容愈亲密,礼貌愈周到,彼此的猜忌或怨恨愈深。何意羡无法明面调解,多蠢才会这样做,如果这样做,何峙会说明明一见如故,白轩逸也要认个意气相投。 那条金钱鮸,何峙把它放在凉水里,捏一下鱼肚,变软了就捞起来。煮沸了数小时关火,弃鱼肉,要的就是肥腴的鱼膘里的粘性胶体蛋白和多糖物质,十斤鱼出才一两胶。汤汁闷在瓦煲自然散热,不用辟腥,别有一种排他的霸道的鲜味。 然后何峙问:“有蜜枣吗,鱼胶里可以加两颗,意羡喜欢甜口。” 白轩逸说:“这两天不喜欢,只能吃很清淡的。” 浇上姜汁,何峙重新扣了一下袖箍:“是吗意羡?” “不用问他。”成年人在这方面很少有傻子,沉默已然足够,但白轩逸不留白,“医嘱。” 何意羡不想沾边,手起刀落把黄瓜剁碎,在喧嚣声中逃离这个糟心的世界。 食材还有羊肉胡萝卜,何峙说:“这是你想吃的碎肉抓饭。” 何意羡有点惊讶:“可以啊。吃了一个冬天新疆菜快吐了,回来了又想这一口,但你怎么知道的?” 何峙来了两个字:“梦话。” 何意羡变色,急忙当着白轩逸的面辩白:“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梦话也是办公室午觉的梦话吧,不是晚上吧?” 白轩逸把青菜水沥干,面不改色飘来说:“晚上也有。” 何峙要放花椒白糖,白轩逸再次强调:“清淡。” 天黑了才好不容易上桌吃饭,座位又成问题。何意羡记仇,用不久之前一句同样的话回敬:“白轩逸,你今年几岁?” 言下之意你辈分不够,主座留给何峙。白轩逸本来倒不见得有那个意思,只是何意羡过于小心。 何峙却笑着坚持让他,言辞微妙:“客是上宾。” 结果就是那位置没人坐。何意羡中间,两人两边,虽然空一格不显拥挤,但气势上就是他被紧紧夹逼住了,令人如坐针毡。 碎肉抓饭摆盘像鹅肝寿司,一口能吃没的饭上顶一块羔羊肉,何意羡好笑道:“何峙,你喂鸟呢。” “下次注意。”何峙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 白轩逸听了默默在笑,何意羡弹压:“吃白食还好意思笑。” 各打二十大板,才暂时相安无事。何意羡无视不尴不尬的气氛,虽然毫无胃口,但还是逼自己浅尝一口鱼胶瑶柱汤,不由赞美:“这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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