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书笑起来,想起来高中的时候也是,这人成绩好、性格还孤僻,偏偏讲话做事还喜欢直来直去不给人留面子,刚开学没几天就有一群人看他不爽了。 胖子说:“但后来,他把人都打服了,我们才知道这不是装逼,这人他妈的是真的牛逼!” 温言书来了兴趣,问他:“有多牛逼?” 一说到这里,胖子满腔谴责都变成了虔诚的崇拜:“牛逼到这一块儿没谁不怕他的,衡老板的拳头就是老天爷插在白马桥的一根定海神针!” 根据胖子或多或少添油加醋的描述,衡宁最厉害的地方不是揍人多狠,而是精通人体结构,他能在把人揍到痛哭流涕的前提下,不留下半点可以留作把柄的伤痕。 据说曾经有几个不信邪的混混来红豆网吧踢馆,被衡宁几拳塞得哭爹喊娘,转头要去医院验伤,结果检查半点事儿没有,回头来还被人吐槽滥用医疗资源。 温言书的脑子里瞬间划过他拎着学生仔丢进雪地、操着板砖去巷道开路的恐怖画面,那一瞬间的杀气,温言书回想起来还觉得胆战心惊。 他觉得,或许胖子确实没有怎么夸张。 “自那以后,那几个磕碜玩意儿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个个天灵盖儿开了光,成了咱们老板的狗腿子,刚说着帮忙看店的就是一个。”胖子得意道,“你以为咱们这网吧这么多年咋还不倒闭?说到底还是成吨成吨的免费劳动力往里输送,这文明社会迟早被老板几拳塞回弱肉强食的原始时代了。” 温言书怀疑胖子体内多少有点儿天津血统,这口才不去讲相声都是德x社的一大损失。 “但是哈……”说到这里,胖子的声音居然自动收敛了下来,整个人也没有方才那股子浮夸劲儿了,“虽然他自己一直不说什么,但我总怕他出问题。” 温言书抬头看了胖子一眼,那人满眼真诚的忧虑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个人太闷了,有心事也从来不跟我们讲,没有业余生活、没有个人爱好。”胖子说,“就门口捡垃圾的老戴,歇息的时候也知道蹭人家面馆里的小电视看看电视剧呢,他这个人……除了看黄……真的啥嗜好都没有了。” 温言书刚想说,不用再强调看黄了,就听胖子继续开口道。 “我说真的,他虽然揍人的时候都蛮有分寸的,但这么搞下去,心理真得出毛病啊。”胖子叹气道,“我真怕哪天把他逼急眼儿了,他得跑到大街上杀人!” 温言书闻言,脸色也不好看了,及时开口打断道:“话不能乱说。” 胖子赶紧呸呸,但整个人也低落下去:“如果你能跟他聊聊就好了,我感觉他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做知心朋友,听听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话一说完,胖子又自觉失言,解释道:“我没有要道德绑架你的意思啊,去他妈的,谁管他那些破事儿!” 温言书看了他一眼。 重新和衡宁接触的这段时间里,他暂时没有发现这人的心理出现什么严重的问题。 他把这归咎于胖子对衡宁的不了解,毕竟一路看过来,衡宁至少是从学生时代就保持这种完全真空、不需要娱乐的生活方式了。 但温言书也同样放不下心来,毕竟那时候的衡宁还有书可以读,而现在,他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犹豫了一下,他笑起来,说:“没事儿,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很可能不会愿意接纳我。” 温言书看了一眼胖子,诚恳道:“如果你不嫌麻烦,多创造一些机会让他主动来找我,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话刚一说完,胖子就泪眼汪汪握住了温言书的手:“小温哥,你人也太好了,明明跟我们老板也没多熟,还说帮忙就愿意帮……” 这话说得温言书短暂惭愧了一下,但很快又一副正义面孔:“没事,能帮一个是一个,我当年选择做记者,就是愿这世上再无失足青年。”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两条街道之隔的“失足青年”衡宁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惦记了,第一反应是昨晚被某人传染了感冒。 毕竟接触有些密切过头了。 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切断回忆,只裹紧大衣,转过那熙熙攘攘的街角,低着头快步走在街道上,眉宇间的冰冷在雪地里掀起一阵寒风。 人力资源市场旁边有个快递点,快递点的小伙子被他胖揍过,见到他却喜笑颜开地喊他:“衡老板!” 衡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闻言抬眼看了看他,轻轻颔首,没吱声,算是跟他打了招呼,只是永远拧起的眉让他显得毫无温度可言。 那小伙子似乎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很自觉地在一堆信件里翻找,同时还不忘和他唠嗑:“老板,昨晚看见你了?交了新朋友?” 昨晚骑车带温言书的时候路过了这一片,应该是被看见了。 “衡老板,哪天把朋友带来认识认识呗?”小伙子自顾自地叨叨着,“难得有衡老板能瞧得上的人……” 衡宁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能脑补出来那么多细节,只不耐烦地拿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催促他快些拿,少说些废话。 小伙子嘿嘿一笑,似乎是手握了他的秘密一般,嘿得衡宁如芒在背。 找快递的几分钟被拉得有几个世纪长,衡宁已经打算把人丢出去自己找了,那小伙子终于乐呵呵递来一张薄薄的邮件: “老板,你的件儿!” 衡宁瞥了一眼信封上寄件人的名字,伸手接过来,又点点头,转身带着那邮件快步离开。 这东西好像拿着烫人,自到了衡宁的手上,就让这人有些不舒适一般,放在哪里都显得碍事。 他没再回店里,而是匆匆带着那东西回到离白马桥不远的出租屋里。 回到房间关好门,他盯着那信封良久,几乎要把那东西灼出个洞来。 最终,衡宁还是没有拆开它,只打开了身边的抽屉,把那邮件平平整整地放了进去。 和那寄件人的名字一起,藏进了那漆黑的一方,再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男人,你不对劲。
第11章 矜持02 胖子是个合格的向导。 他不仅带温言书熟悉了白马桥的地理环境,甚至还带他去劳务市场混了一天物流分拣的活干。 出厂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半夜了,温言书还带着一身没好干净的病,整个人疲乏得想吐。 “真累,我腰都要断了。”温言书感慨道。 胖子带他去附近的盗版得非常不走心的肯德奇,一人买了一个五块钱的香辣鸡腿堡,拍拍他的肩膀说: “像你这样的,都吃不了这苦。经常有细皮嫩肉的大学生拖着行李箱来,干一天就哭爹喊娘地跑了。” 温言书承认自己干不了太重的体力活,但他不觉得自己如胖子所说那般吃不了苦—— 刚毕业那会,他可以持续一个月不眠不休连轴转,喝着白水吃着馒头,忍着群租房糟糕的环境,疯魔一般把自己熬得透支,只为月入账的工资可以比别人好看那么一点点。 那会大家都是用热情掩盖住迷茫,三五个愣头青围在一起许下凌云壮志,说要一起在北京扎根,要在这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结果几年熬下去,留在这里的却只有温言书一个人。 半夜的快餐店人却不少,大多是下了工来这里补夜宵的。 大家一身疲乏双目空洞,在这样紧凑的安排中,只能把休息和做梦的时间一再压缩。 温言书吃完汉堡,认认真真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才问胖子:“我看你现在,好像不在做这些?” 胖子点点头,说:“我以前干过一段时间,毕竟日结确实来钱快,但现在债还的差不多了,衡老板不让我做、我就没做了。” 温言书抬起头,有关衡宁的话题总能让他有所反应。 日结工的人生是被切割成无数个二十四小时的,因为结算周期短,被拖欠工资的成本和风险低,无数陷入窘境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在这里驻足。 “老板说,这里只适合挣快钱,解决一下燃眉之急,但不能久留。”胖子觉得饿,又要了一个五块钱的鸡肉卷,呼啦啦拆开来吃,“他说的没错,这种地方待久了,人脑子会麻,眼里最多只能看见明天,都忘记自己当初来这里是图个什么了。” 如果没有跟着胖子干上这么一天的活,温言书对这句话的理解可能只停留在浅表层,但此时他带着一身的倦怠和麻木的大脑,这句劝诫他便能彻悟了。 短视的生活会逐渐消磨掉一个人的斗志,目标被模糊了,人一辈子也就只能活在这样日结几百、不见明日的迷茫生活里了。 “我现在听老板的话,主要帮店里跑跑活,拿工资慢慢还贷,闲下来的时候就到别的老板那儿学点技术。”胖子有些得意道,“我准备考个厨师证,虽然我现在厨艺不如我们老板,但我系统学个几年,风头肯定能压过他,到那时候我就要当他老板,让他给我打下手!” 温言书听着也咯咯笑起来,但末了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衡宁说的没错,对于未来的目标,对于生活的打算,他都给胖子提供了一个正确理性的引导。但正是这样的理智,让温言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衡宁替别人做一切抉择的时候,太有一种“过来人”的无力感了。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的转述,但温言书却似乎明明白白听出衡宁在对胖子说:“好好生活,别像我一样。” 一想到这里,温言书的胸口就有些闷得难受。 于是他对胖子说:“你们老板总不能一辈子也就这样原地踏步把?” 胖子认真思虑了一下,耸肩道:“谁知道,他什么也不跟我们说,哪天你找个机会问问呗?” 温言书有些语塞了,他问过无数个人犀利刁钻的问题,被骂过、被鄙夷过,几乎已经练出了一副铁做的脸皮,和一张没有什么问题不敢问的嘴,但眼下,他却没有半点胆量去问衡宁关于未来的事情。 似乎这两个字和衡宁的名字放在一起,都是血淋淋的残忍。 “算了。”温言书说,“他应当不喜欢被人这么问。” 另一边,难得回家过夜的衡宁躺在床板上辗转反侧。 狭窄的出租屋不比网吧的休息室宽敞多少,但却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被打理得整洁而舒适。 他盯着漆黑的夜,丝毫没有困意,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意外”在他的脑子里盘旋起来。 按理说自家网吧藏得也够隐蔽了,怎么偏偏好巧不巧被温言书撞见了,他又想到了藏在抽屉里的那封信,有关过去本该告别的一切,似乎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闯入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
8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