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重感冒,他的嗅觉几乎完全丧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迫灌了一鼻腔的消毒水味儿。 他咳嗽了几声,看了看自己手上挂着的吊瓶,试图跨越过剧烈的头痛,去回忆自己忘掉的昨夜。 温言书想了半天,才勉强记起断片儿前的一些碎片。 昨晚最后的记忆是和衡宁睡在同一张床上,现在的自己正躺在医院急诊。 一些不连贯的逻辑在脑海里连成线,温言书骤地睁开眼,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难道昨晚,衡宁直接给自己日晕了?? 挣扎起身没几秒,门口的护士就过来查房。 看他一脸迷茫,护士就主动跟他搭话:“醒了啊?身体不好就别太折腾了。” 草。这么一说温言书就想得更歪了——就算他不在意甚至有点希望和衡宁发生点什么,但直接弄晕到医院,还被护士叮嘱收敛些,也实在有点太社死了。 他脸红到了脖子根,伸手想确认自己的腰还能不能支撑自己下床,就听护士说: “大城市压力确实大,每年咱们这儿都要来好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太拼命了。” “啊?”温言书怔了一下,才抬头问,“我这是怎么了?” “高烧昏厥。”护士娴熟地给他插上体温计,“得亏送的及时,不然怪危险的。” 温言书眨眨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就……没什么外伤什么的……?” 他伸手摸自己的腰间,痛感瞬间让他“嘶”地医生收回手——果然,护士姐姐是在给他面子,过劳什么的可不就是…… 护士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有啊,腰窝子都给磕青了,你摸不出来?” ——还真是“外伤”,特别正宗的那种。 他用心感受了一下下肢和腰部,除了没什么力气外,确实没有其他不适——看来还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方才还觉得社死得恨不得刨地自埋的温言书,此刻又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衡宁到底行不行啊? “送你来的那位说,当时你软得跟滩泥似的,整个人直溜溜砸床头柜去了,我们给你处理过了没什么大碍,得亏扶了一把,不然这直接咣地上,脑壳子都能砸裂咯。” 温言书被“脑壳子砸裂”这样的夸张句刺激得一阵头皮发麻,但缓过神来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送自己来的那位”。 于是他抬头问:“那他……” 护士说:“你可别赖人家啊,昨晚半夜打不到车,还是人背你来的,又是挂号又是拿药的,忙了一夜没消停,刚早上才走的。” “真是个好男人啊。”护士慨叹道。 那一瓶葡萄糖吊完还不知要多久,温言书拿起手机刷起来——家里桌上还有衡宁现在的号码,但还没来得及加进通讯录里。 他好想知道衡宁现在在干嘛,半夜三更喝了酒现在还怎么回去?他是直接回的网吧还是回家补觉?昨晚他们睡在一个被窝里,不会把感冒传染给他吧? 脑袋想着衡宁,手却不经意间打开了音乐播放软件。 定睛一看,手指正选停在《暗涌》的歌词界面上。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骤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他盯着那歌词的界面,脑袋里划过的的却是在密云翻涌的昨日。网吧昏暗的灯光下,他和衡宁时隔十年再度重逢。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 他们昨夜在阳台抽烟,自己的身子困顿地发沉,想离他更进一步,耳畔里回响的却是衡宁心口不一的拒绝。 温言书想起来,那时候听这首歌,还是用自己偷偷攒钱买下的MP3,在学得喘不过气的课间,偷偷把耳机塞在袖子里,笔下默写的却是一行行的歌词。 那时候衡宁刚刷完题,扭头正巧瞥见他的草稿纸,便风轻云淡地揶揄道:“你还写情诗?” 温言书脸腾地红了,把草稿纸上拢进自己怀里,说:“这是歌词。” 衡宁大抵是猜到了,或许单纯只是想调侃一句,笑了笑,埋头回去订正错题。 温言书趴下来,看他笔尖顿住,便见缝插针地递了只耳机给他。 他本以为衡宁不会接,没想到那人看了他几秒,伸手把耳机拿过来戴好。 “什么歌?”衡宁问。 温言书怔了一下,说:“《暗涌》。” 衡宁问:“王菲的?” 那时候衡宁就知道,温言书的播放列表里永远只有这么一个名字。 温言书说:“嗯,王菲的。” 为了让衡宁听歌完整,温言书按了重新播放,轻轻的伴奏带着钢琴音缓缓流淌出来,王菲开始慢慢唱: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骤满密云……” 这是首粤语歌,衡宁听得半懂不懂,就伸手拿来温言书誊抄的歌词对起来。 温言书双手交叠,端坐在一边,像是在等老师批改自己的作文那般紧张。 而衡宁的表情也确实严肃得仿佛正在阅卷,温言书曾经背地里给他悄悄起了个外号,叫“教导主任”。 这一曲终于唱完,温言书竟被自己的脑补紧张得出了汗,一直等衡宁抬起头问他:“你知道这首歌写的是什么吗?” 温言书便像没做准备还偏偏被抽起来回答问题一般,无措而混乱地乱答道:“失恋?单恋?感觉挺难受的……” 天知道他听歌从不理解歌词,誊抄也只是为了唱着方便,根本没想到会被同桌抓来做阅读理解。 果然,衡宁无奈地笑起来,告知他这题答了个零分。 衡宁伸手,将那歌重新又放了一遍,说:“你听见伴奏里的鼓点声了吗?” 温言书听歌向来只注意旋律,这么一提才想起去听伴奏里,低沉带着回响的鼓点。 “像什么?”衡宁问。 “像心跳声。”温言书答。 词典里,对“暗涌”这个词的解释是:“形容表面平静,底下却潮水涌动。可形容强烈而隐蔽的感情。” “对。”衡宁对他说,“这是在久别之人面前,无法控制的悸动。” “这是一首关于‘重逢’的歌。” 作者有话说: FBI WARNING:成年人禁止玩火! ----- 单元标题/歌词引用:《暗涌》(原唱:王菲)
第7章 暗涌07 此时,温言书躺在床上,心想要是带了耳机就好了,还能听听那藏在伴奏的心跳声。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到墙面上的那面挂钟上,看清时间,他才忍不住骂出声来:“我靠!” 都快八点了,自己还得赶回去打卡! 温言书焦急地看了一眼手上挂着的吊瓶,他不敢自己徒手拔针,只能先拿出电话拨出号码—— “喂?杨哥?”听到电话接通,温言书特意掐了掐脖子,刺激得嗓子爆发出一连串真实剧烈的咳嗽,“抱歉啊,我今天不太舒服,起晚了,一会儿就来啊。” 那边听到电话,等他咳完了,才道:“咋了?你朋友不是帮你请过假了吗?” 温言书的咳嗽骤地停住了,好半天脑子才缓缓反应过来,衡宁应该是帮他请了假了。 对方的心细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安心,但温言书想了想,还是道:“那我销个假,现在去还来得及吗?能不能别算我迟到……?” 杨文武道:“得了吧,你给我好好躺着,嗓子哑得跟锯木头似的,别回来给我们传染了。” 温言书确实还挺难受的,但咬咬牙还是坚持道:“我戴口罩行不行?我假本来就不多,这个月绩效不够扣的……” 成年人早不像当年念书那般,生病可以心安理得当休假。工作之后,一切休息和娱乐都是在烧着自己赚来的钱。 温言书其实早已经脱贫了,但正是因为一份辛苦一份收获,每次白白损失,才会令他更加心痛。 杨文武拒绝道:“不行。在工位上有个三长两短不算你工伤啊。” 温言书一听,只瘪着嘴,抱起膝盖蜷在病床上自闭起来。 似乎感受到对面的情绪低落,杨文武的声音也缓和下来:“你情况特殊,我去跟领导提一下,给你半个月的调休,你调整好了再回来,要再有人打扰,就换个地方住。” 听到对方说自己情况特殊,温言书忽然有点儿委屈,只道:“我给单位领导添麻烦了。” 杨文武笑着骂起来:“添个屁的麻烦,像你这样的好记者哪个报社不抢着要,千万注意安全,有事单位这边帮你顶着。” 温言书感觉有些疲惫,抹了把脸笑道:“谢谢杨哥。” 挂了电话后,他躺在病床上,盯着那一滴一滴的输液滴了几分钟,就有点想回家了。 现在这个状态,笔记本脱离视线十分钟就足够让他焦虑,他怕没法第一时间收到工作邮件,又怕闲着自己就不会写文章了。 快节奏的生活让他觉得休息是一种罪恶,他深刻觉得自己被这样的人生绑架,却又根本毫无办法。 好端端来什么北京啊?温言书头昏脑涨地躺尸着,心想,自己来北京吃这么多苦,衡宁怎么说也得负一半以上责任吧? 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要让衡宁欠债还钱的念头,温言书忽然情绪高涨起来—— 有一说一,一大早起来发现衡宁不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但转念一想,自己知道他人在北京,大大小小的据点都集中在白马桥一片儿,桌子上还压着他的电话号码,以这人的经济状况连夜蒸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欠债这种事情,放久了还能多收点利息呢。 想明白这一层关系之后,温言书忽然就不着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温言书终于退了烧,他便亡命徒一般拿好东西逃出病房—— 温言书尤其恐惧病房里的气氛,可偏偏自己身体拉胯,时不时就要光顾一次急诊室病房,三番五次下来,却也只有每次痊愈之后短暂地后悔,回头来还是该造作地继续造作。 “回去多睡会儿!”看见他风一般从门口蹿过,护士抬头叮嘱道,“这段时间别让我再看见你啊!” 温言书跑得急,回答里还带着一串咳嗽:“好嘞!” 走出医院门,雪早就不在下了,但是积雪还是厚厚一层,像压得厚实的云朵,扑在地面的每一个角落。 温言书一脚踏进一旁没有清扫的厚雪中,“嘎吱”一声轻响顺着鞋尖攀上脊梁,酥松的触感让温言书整个人欢愉起来。 南方人的基因作祟,哪怕来北京已经五年,每逢冬日,他依旧还想撒开了在雪地里滚上一遭。 他善于在各种感官刺激中汲取快乐,比如听歌,比如吃辣,比如嘎吱一下踩到雪里,再比如和喜欢的人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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