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年龄不同、语言不通、肤色也毫不相近的人,这片脏兮兮的泥潭中,将与动物互相了解的种子,埋进了树林中所有人的心里。 大祭司远远看着沈晨四人的方向,斑驳树影间,关于沈晨的占卜结果,重新在她眼前回放。 未知的造访者,是能与万物沟通,象征未来与圣洁,伟大的创世神。 下午时分,沈晨坐在岸边,一边拍身上干掉的泥土,一边注视着泥潭里的情况。 他听见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不禁回头看去。 七八个平日总是与缇尼一起玩的土著小孩,在树林中观察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围到了沈晨身边。 午后的阳光,使这位沈老师看起来格外的祥和。 几人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等了片刻后,没看到大人们一贯充满戒备的眼神。 沈晨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草岸边,他冲几人招了招手。 他用这个简单的手势,当做“你们好”、以及“同意入学”的信号。 一片安静中,行为代替了所有的试探。 沈晨回想昨天种种,在祭台上时,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孩子。 如果帕拉罗兰没有代替缇尼,他也没有到来,也许这些孩子也不会知道,昨天过后,缇尼为什么会消失。 也许他们还会问身边的大人,缇尼去了哪里。 在战火纷飞的大陆,只有这些不知道世界残酷的孩童,才能露出这样无邪欢乐的笑声。 软泥间,小象发出一声绵绵的鼻鸣声。 沈晨手边的紫草不停摇摆,在他的手臂上反复轻触。 他低头看去,那些帕拉罗兰中的不会开花的花苞,被他突然想起。 他决定在附近找些豆子做肥,因为他莫名觉得,从花苞的外形、以及帕拉罗兰的名字看来,那些花就是彼苏尔所说的,在艾希提大陆上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帕拉罗兰”。 与不同世界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他要一点点找到,才能有一点机会,到达他旅途的终点。 然后,找到他想找的人。
第91章 一枚枚碎片 横穿村落的瀑布支流沿岸,长着许多野荚豆。 沈晨在回村的路上顺手摘了许多,他用麻布包着豆瓤打碎,混合上阔叶高树间不能食用的涩口果子,将它们均匀地埋进花圃中。 满天星光下,时间须臾而过。 那些花苞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生长得越发饱满,花萼间隙隐隐露出一抹白色,仿佛随时都会破茧而出。 沈晨与陆思淼住进帕拉罗兰的木屋,虽然简陋,但也算宽敞。 那片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的阁楼,成了这两位异时空旅途者的居所。 他们跟随日升月起生活,像融入山林之间。 向来冷淡的沈晨,原本对“带孩子”这件事没什么信心。 好在,他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很不一般。 陆思淼的程序设定,使这个本应处于调皮年纪的孩子异常听话。 他会接纳沈晨所有的教导,哪怕那些要求对于一个“男孩”而言,是格外严格又苛刻的。 帕拉罗兰作为所有孩子们的哥哥,偶尔与沈晨闲聊时,会说出很多连沈晨也不知道的异国风俗与往事。 只是因为病症的缘故,他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也不能在日光中久站。 有时沈晨会觉得,如果帕拉罗兰生活在现代,在行为学这门学科中,他也许会比自己更有作为。 超乎寻常的领悟力和感知力,让帕拉罗兰总能在第一时间,理解沈晨想表达的所有概念。 在那具弱小的身体中,蕴含着对世界的无限向往。 就算是被困在战火中的偏僻村落里,还被现代科学也无法解决的疾病笼罩。 他像株一碰即碎的花朵,根茎却没有一丝迷茫,一直紧紧抓住泥土。 村里人发现沈晨在教孩子们与大象相处后,有些人不放心,蹲守在附近观看。 渐渐的,人们发现沈晨的确与众不同后,接受了大祭司的占卜结果。 众人开始在帕拉罗兰的木屋门口,留下些东西给沈晨。 其中包括奇形怪状的骨头制品,热腾腾的辛辣烤饼,还有一个用狼皮制成的本子,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产物,更像是从侵略者那里转手而来的物件。 这个本子被沈晨作为报答,转赠给收留了他与陆思淼的帕拉罗兰。 这些土著孩子平日随心所欲惯了,并不会每天都来找他“上课”。 人少的时候,沈晨会带着他的学生,到干燥的落叶林中,去找棕榈松鼠一起玩。 帕拉罗兰扶着缇尼坐在树间,手里拿着各类坚果,同她一起,等那些一蹦一跳的小家伙靠近。 一只也患有白化病的棕榈松鼠,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盯上了沈晨腰间的坚果袋。 它浑身雪白,在树枝间飞窜时,像树林间难得一见的小精灵。 错乱的时间与空间中,穿着白衬衣的干净青年,站在静谧的林间,踩着经年留下的厚厚落叶,回身时,与枝头上跃跃欲试的白色松鼠四目相接。 他举起手,在白松鼠前方不远处摆动片刻后,将手停在它的不远处。 沈晨身上浑然天成的疏远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好像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物种。 他只是某种存在,像随时会消散的泡沫一般。 帕拉罗兰坐在树上,看着那只慢慢接近、而后跳到沈晨手上的白色松鼠,神情渐渐变得向往。 在回家的路上,几人经过瀑布。 帕拉罗兰对沈晨问道:“刚才那只白色的松鼠,是像我一样吗?” 沈晨:“嗯。” 少年笑起来,又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散在瀑布轰响的水声中。 激荡声一度振聋发聩,使得沈晨没有听清,再问时,帕拉罗兰却摆摆手,不肯再说了。 回到村前上坡的路口处时,沈晨将今天组成的临时班级解散,三人朝山上的木屋走去。 远远地,沈晨看见几个孩子站在木屋门口,像是正在等人。 几个孩子看见三人回来,朝他们跑来。 跑近后,沈晨看清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只白色毛发的小型动物。 几人在门口等了沈晨大半天,就是想知道这位“创世神”,有没有能力救救这只猫。 白猫身上有几道伤口,血液渗出些许,弄脏了孩子穿的麻布衣服。 它呼吸微弱,几乎看不真切,像是已经死掉了。 几个孩子围上沈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 帕拉罗兰:“他们说,这只猫是从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上,被扔下来的。” 沈晨伸出手,从那名孩子手中将白猫接过来。 白猫因为挪动睁开眼睛,在看见沈晨后,从他手中突然挣脱,跳到一旁的花圃中。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几人一跳。 白猫龇着牙,虚弱地半趴在花苞间。 它看起来并不瘦小,甚至脸上胖胖的,称得上圆润,应该是一直被人精心饲养着的。 沈晨神情愣住,他注视着花圃中的白猫,嘴唇微微张开。 帕拉罗兰知道沈晨非常重视这片花圃,刚想迈步进去,将白猫快些抱出来。 但沈晨拦住了帕拉罗兰的动作,他静静地看着白猫龇牙的样子,目光慢慢充满暖意。 随后,他自己越过花圃的木头围栏,走到白猫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躲过所有花苞,缓缓下蹲。 白猫眼中充满恐惧与戒备,盯着沈晨伸来的手。 沈晨没有任何顾虑,执意朝它摸去, 由于对这位“创世神”的信任,众人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 但这时,白猫突然起身。 它一口咬在沈晨伸出的左手上,尖牙刺破皮肉,与掌骨碰撞,随后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沈晨动作停住后,白猫仍然没有松口。 血液从撕开的伤口中涌出,顺着惯性滴落,没入那片他精心照顾的花圃中。 几个孩子见他受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沈晨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揉了揉那只不愿松口的白猫。 这下,白猫陷入了要不要松口的两难之中。 在它眼神露出犹豫的瞬间,它的身体被沈晨从花圃中拎起。 帕拉罗兰的天赋,让他看出沈晨一开始将并不惯用的左手伸出去,就是作为试探的。 但他看见沈晨受伤,心里还是惊了一下。 沈晨将松了口的白猫拎到面前,与它沉默对视。 沈晨还记得,彼苏尔一开始也是非常喜欢咬人的。 至少,这只很像那人的白猫还算客气,没有像那人一样,上来就咬了他的嘴。 他将那几个把白猫送来的孩子安抚好,带着白猫回到木屋中。 陆思淼帮忙碾碎草药,与帕拉罗兰一起,手忙脚乱地包好了白猫的身体、以及沈晨伤可见骨的手。 两人觉得,沈晨手上的伤口,似乎比白猫身上的那些鞭痕还要严重。 晚些时候,白猫因为长时间的失血,陷入沉睡中。 沈晨手上的伤口即使敷着带有麻痹效果的草药,仍然十分疼痛。 所以,他选择在花圃一旁,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陆思淼和帕拉罗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木屋中走出来,犹犹豫豫地慢慢接近他。 沈晨听见动静,看向两人,看见两人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恳求。 陆思淼的声音仍然机械,他问道:“我们可以养这只猫吗?” 沈晨看向帕拉罗兰:“这是你的木屋。” 帕拉罗兰:“但它咬了你。” 沈晨:“我不介意。” 两人闻言,表情变得欢喜起来。 而后,两人像是想把安静还给沈晨一样,默契地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帕拉罗兰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花圃一旁的人,待陆思淼进屋后,迎着风朝沈晨问道。 “那,你是故意被它咬的吗?” 花苞迎风摆动起来,沈晨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并不是因为他讶异于帕拉罗兰的观察力和行为分析能力。 他只是,自己也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 在看清白猫的那个瞬间,沈晨非常希望,能从它的身上,再看到一些关于彼苏尔的影子。 受伤与否,他一点也不在乎。 所以也许,在伸出手的那个瞬间,他是希望自己被咬的。 帕拉罗兰见沈晨不说话,笑道:“你一点也不像创世神。” 沈晨没有回头,只淡声道:“我本来也不是。” 帕拉罗兰顺着沈晨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光点。 光点若隐若现,看起来并不确切凝实。 而光点周围的方向,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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