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来有些激动地比划着两只手。 “他说什么?”周祎问余风。 “他说他很高兴,除了他爷爷,又有一个人可以不那么费劲地看懂他在说什么。” 周祎笑了笑说:“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似的,那眼睛亮的。” 乐来茫然地看向周祎,余风本来不打算把周祎这废话用手语翻译出来,但对他来说可能是废话,对乐来来说肯定不是。听不见声音的人接收信息本来就很困难,在他们眼里,跟他们交流的人诉说的每一个字眼都是珍贵的。 这大概就是手语存在的一部分意义,让语言和手势互通有无,让无声的世界踏进声音,让孤独的心靠得更近。 余风把周祎的话用手语翻译了出来,乐来笑了一下,对周祎比划了一段手语。 余风在一旁翻译:“他说看见我比看见财神爷更激动。” 周祎乐出了声:“你这形象一下子拔高到跟神仙比肩了。” 跟乐来相处久了就能看出来他是个挺开朗的人,如果他能说话,他一定会是个很健谈的人。 “怎么还没坐啊!”乐来爷爷端着餐盘从里屋走出来,“快过来坐,菜都快凉了你们还没动筷,乐乐你这孩子怎么招呼客人的。” 乐来跟他爷爷比手语,告诉他余风也会手语。 乐爷爷把菜放到桌上,有些惊讶地看向余风:“真的啊?你是专门去学的?” 余风嗯了一声。 乐爷爷把盘子放到桌上:“怎么会去学这个啊?” “我弟弟也听不见。”余风说。 谢安屿一愣,看向余风。 他从来不知道余风还有个弟弟。 乐来爷爷眉头一皱:“也是天生的?” “不是,他是后天性的神经性耳聋。” “那能治得了么?” “治不了了。”余风说,“他已经过世了。” 谢安屿觉得余风的声音好像比风声还轻。 乐来爷爷猛地瞪大了眼睛:“过世了?怎么这么早……是生病了?” 周祎站起身倒饮料,打断了他们:“吃饭的时候不提这些伤心事,什么时候开吃啊,我都快饿昏了。” 乐来爷爷连连点头:“对对对,不提这些,饿了就赶紧吃啊,怎么的,还得等我发号施令才敢动筷呢。” 周祎笑着说:“那肯定啊,您当长辈的不发话我这当小辈的哪儿敢动筷啊。” 乐来爷爷“哎”了一声:“快吃快吃,千万别客气,这些菜都是乐来做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乐来爷爷往自己的小酒盅里倒了点白酒,要给周祎敬酒,他知道乐来现在的工作是周祎介绍的,对他感激得不行。 说着老人家要往周祎杯子里倒酒,周祎赶忙拦住:“别别别,我喝不来白的。” “一小口都不成?” 周祎笑着摇头:“白的真喝不来,而且明天早上我还有课呢,今天不喝酒。” “你是老师啊?”乐爷爷有点意外。 “啊。”周祎点点头,“其实这事儿要谢的话,得谢小谢,他要不跟我介绍乐来,我还没机会把这工作介绍给他呢。您不知道,我那开书店的兄弟老跟我夸乐来,说他脑子机灵,手脚又利索。” 哄长辈开心这种事周祎在行,乐爷爷听说书店老板对自家孙子还挺认可,笑得合不拢嘴。 乐来拍拍他爷爷的肩膀,比手语示意他少喝点。 “没事儿,我高兴啊,喝多点又怎么的。” 乐来跟他爷爷从小相依为命,祖孙俩之间的默契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一些简短的话,乐来看他爷爷的嘴型就能看懂。 谢安屿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他姑姑打电话过来了。 谢安屿拿着手机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姑姑。” “安屿,晚饭吃了么?” “正在吃。” 谢丽嗯了声:“这个月21号有空吗?有空的话来姑姑家吃饭,21号是吴梦生日,我们打算在家里做顿生日饭,帮她好好庆祝一下。” 谢安屿愣了愣,一时间没说话。 “有空就过来,成不成?”谢丽温声细语道,“姑姑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了。” “嗯,我会去的。” 谢丽喜笑颜开:“什么都别准备,人来就行,姑姑等你过来。” 谢安屿挂了电话,周祎正好从院子里走出来。 周祎看了谢安屿一眼,说:“我出去买点水果。” “周老师。”谢安屿喊了一声。 “嗯?”周祎停下来看着他,“怎么了?” “余哥他弟弟……”谢安屿欲言又止。 “挺意外的吧?”周祎笑了笑,“是不是没想到他还有个弟弟。” 谢安屿嗯了一声。 “不是他亲弟弟,他跟他弟没有血缘关系。”周祎挑了挑眉,“怎么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他睡不好……跟他弟弟有关系吗?” 余风半夜经常去阳台抽烟,有时是十一二点,有时是凌晨两三点,谢安屿碰到过好几次了。 周祎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谢安屿只是有这种猜测,因为他爸妈离开的时候他也这样,他不是睡不着,他是害怕睡着。一旦睡着了梦里全是爸妈的身影,人醒了梦也就碎了,那比一直醒着直面现实更让人痛苦。 “他半夜经常在阳台抽烟。”谢安屿说。 周祎叹了口气:“现在好挺多了,以前才叫严重。” 谢安屿不知道怎样才算严重,他每次都是起夜的时候看见余风在阳台抽烟,余风听到动静会转过头很自然地跟他说话。 谢安屿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也不知道他回房间后余风又在阳台抽了多久的烟。 “他这样很久了?”谢安屿问。 周祎嗯了一声:“比你想象的要久。” 应该有六七年了吧,程晟刚走的那两年,他几乎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比现在严重得多,最严重的时候还去看过心理医生。 关于余风的过往,周祎的诉说戛然而止,他说他要去买水果了。 周祎走远后,谢安屿身后传来余风的声音。 “还以为你打个电话穿越了。” 谢安屿回过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怎么吃个饭人全都跑了?”乐来爷爷的大嗓门从里边传出来,“小谢电话还没打完哪?” 谢安屿走进院里,乐来朝余风比了个手语,余风也用手语回应他。 不知道为什么,谢安屿看到余风跟乐来比手语的时候,心里会一瞬间觉得很宁静,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变得静谧无声。 “余哥。” 余风转过头来看他。 谢安屿对余风比了一个他学过的简单手语,他比划得有点慢,动作不太熟练。 “什么意思?”余风问。 谢安屿还以为自己做错动作了,一脸茫然地拿出手机想查百度。他刚打开百度软件,立刻就反应过来余风估计又在逗他,就收起手机说:“你看不懂就算了。” 余风笑了一声,忽然说:“我也是。” 刚才谢安屿跟余风比划的手语是正确的,余风也看懂了。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第33章 周祎回来的时候拎了一个西瓜, 还有两盒切好的凤梨,乐来爷爷当他出去买烟了, 看到他手里拿的水果站起来道:“不是说去买烟吗!怎么买了这么多水果!” “不多, 就俩。”周祎笑着把凤梨放在桌上,“厨房在哪儿?我去把西瓜切了。” “不用不用,让乐来去弄。”乐来爷爷拍拍乐来的肩。 乐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抱着西瓜去了里屋,谢安屿起身跟了过去, 他想帮忙来着,乐来摆摆手,示意不用, 让他回去坐着。 谢安屿就又坐了回去。 “他就是听不见,又不是手残脚断了。”乐来爷爷喝了几杯酒,苍老的脸颊浮起两团淡淡的酡红, 脸上挂着暮气沉沉的笑容, “这孩子没你们想得那么娇气,好着呢……都好着呢。” “乐爷爷,乐来的耳朵是一生下来就听不见吗?”周祎问道。 乐来爷爷端着酒杯瞥了周祎一眼:“你多大年纪,跟着他俩叫我爷,你得叫我伯。” 老人家喝得不少, 眼神都变犀利了,说出来的话也挺犀利。 周祎乐了:“您这话说的,我大他们一轮都没有呢, 怎么就得叫您伯了,这不差辈分了。我叫您伯, 乐来和小谢管我叫啥?叫叔?” “我不管那个, 反正你别叫我爷, 听着别扭。”乐来爷爷一口一口抿着小酒,笑眯眯的,“把我叫老了都。” 周祎笑得不行:“成成成,都听您的,我管您叫乐老伯,成吧?” “你还非得加个‘老’!” “乐伯,乐伯。”周祎立刻改口。 乐来爷爷放下酒杯,看着桌上的杯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家乐乐从小就命苦,跟着我也没享什么福。” “他右边那只耳朵是天生的,一生下来就听不见。左边那只,是被他爸打聋的。” “打聋的?”周祎难以置信,身为父亲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乐来他爸妈呢?”余风问,“不在这儿吗?” “爸死了,妈不知道在哪儿。”乐来爷爷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他是他妈扔在我家门口的,乐忠明那个畜生玩意儿在外面胡搞,不知道跟谁搞出了个娃娃,当初要不是我拦着,乐来就被他爸扔福利院去了。做过亲子鉴定了,都确定是亲生的了也从来没好好养过,赌钱,喝酒,喝醉了就打孩子……” 乐来爷爷冷笑了一声:“还好死得早,该,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和他妈生了他。” 老人家说着抹了一把脸,眼眶红了:“孩子本来会说话的,两只耳朵都听不见,慢慢的就不会说了。怪我,我没本事,我要有条件早点送他去专门的学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这怎么能怪您。”周祎眉头紧皱,“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您把乐来养得多好啊。” 乐来爷爷吸了吸鼻子,赶紧抹了抹眼睛:“不能让他看到我这样,回头又该挨着我睡了,烦死个人。” 周祎忍不住笑了一声。 余风和谢安屿一直沉默着。 乐来端来西瓜,还好乐来爷爷情绪收放自如,乐来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变。谢安屿坐在那儿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乐来给他拿了一瓤,递到他嘴边。 谢安屿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西瓜。谢安屿咬了一口,乐来用手语问他:“甜吗?” 谢安屿点了点头,他看不懂乐来的手语,他是猜的。 谢安屿忽而转头看了一眼余风。 余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刚才乐来爷爷在诉说乐来的过往时,他一直低垂着眼眸,谢安屿总觉得他是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所以反而看起来这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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