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的一声,门开启了。 涂佐柘低下头本想迎接矮小的柔柔,柔柔一抬头就会看见她亲爱的爹地举着奇趣蛋哄她开心,所以当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黑白线条的成人棉拖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要自个儿去玩蛋了。 估算错误。 脑子里有个大锤狂击,他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根本不用上班。 可不可以不要来得这么凑巧,他现在真的承受不起。 杜哲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一副随时要关门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会来?” 涂佐柘狠狠地咽下口水,决定直来直往速战速决,递出手里的奇趣蛋,仓促地笑了一下:“我想给柔柔这个奇趣蛋,唔,我昨天答应她的,顺便再拜托一下你,我……工作比较忙,下周再来接她。” 杜哲接过有些变形的奇趣蛋,却见涂佐柘站立的地方汇聚水滴,后者仿佛感受到焦灼的视线,连忙随之低头望去。 一抬一低的角度落差制造熟悉的眩晕,他手忙脚乱地抓紧门框,假装潇洒地往上面一靠,脚后跟抵住墙边,笑得三分窘迫,七分尴尬:“不好意思,弄脏了,你家里有纸巾么?你拿出来,我帮你擦擦,或者我去你邻居家借。” 话说出来有些不妥,人家邻居应该也会觉得很奇怪吧,随之补充一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去跟物业借,你先进去吧,我一定给你擦干净。” 杜哲见他未更换昨晚的衣服,深色中含着大大小小的污渍,在棉柔面上结成硬块,提着一把破烂的折伞,袖子与裤脚都被浸湿,鞋带上的湿漉泥泞含沙,踩一踩鞋底仿佛就会咕噜咕噜地冒出水花。 酸臭的酒气与垃圾堆的异味混杂飘到鼻子里,杜哲好奇为什么家门口会有这种味道,轻轻地掩着鼻尖咳了两声,微微侧了侧身体避过这层味道,问道:“你昨晚没回家?” 杜哲的一言一行都被涂佐柘看在眼中,他的身体语言在告诉自己——身上有味道,而且很难闻。 他稳了稳身体,默数一二三,往后退了一大步,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眼睛弯弯地回答他:“你帮我把奇趣蛋给柔柔,一定得说是我买的阿。” “慢着。” 墨蓝色的门向后慢慢打开,杜哲走到门边,从鞋柜处找出一次性棉拖,脱开一层塑料袋,弯腰放到他面前,说道:“柔柔在上儿童记忆训练,你先进来,下课你自己给她。” 涂佐柘左右望望,指着自己问道:“我?我可以进去?” 杜哲蹲着往上瞧,不满他的质疑:“还有其他人吗?” 这么和颜悦色,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杜哲今天心情不错。 他脱下肮脏的鞋子,袜子塞在鞋子里,两者不敢放进屋里,坚持要放在门外,怕裤脚源源不断地滴水,往上挽起好几层,力图做到不给人添麻烦。 酸臭的垃圾堆味道随他而入,杜哲总算知道这味道是哪里来的。莫不是涂佐柘昨晚昨晚醉酒后,在路上抱着垃圾桶睡的。 杜哲走在前面停留,发觉涂佐柘的姿势十分怪异。 他的头狠狠地低下,帽沿遮住全脸,像是要极力隐藏自己,与看不见的空气融为一体。 枯瘦失血的指尖揪紧深色卫衣的下摆,冻得青紫的血管浮出手背,步伐缓慢如老旧的机器人,腰板挺得笔直,肩膀随着步伐高高低低的,空荡荡的裤腿露出纤细的脚踝,步伐间自然带起微风,另一条腿好像是以前腿为支撑拖着走动的。 杜哲不晓得他要玩什么花样,也不知自己为何不懂得五年前的教训,一时心软让他进了门。 是不是五年的时间可以将一切推翻重洗,背叛的感觉不再清晰,足以忘了惨痛的教训。 他自嘲一声,重新筑起牢不可破的城墙。可视电话屏幕无意中的一幕——无论多少年过去,涂佐柘那双会释放无辜的信号,装的人畜无害的眼睛,依然还在提醒他,外表不可信,清澈见底的眼睛不代表此人有清澈见底的内心,居心叵测是他留下的最后四字教训。 在他这里,涂佐柘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时刻审视过去天真幼稚易受骗的自己。 他不再理会涂佐柘,也不再客套地招待他,而是径直进入客房。 涂佐柘的视线却不敢到处乱放,只能低头看自己,能让他进来已经意外的惊喜,他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屋里的物品,杜哲就要以为他看上哪件东西,再误会他会顺手牵羊就不好了。 所以当他缓慢抬头时,望见空无一人的大厅,罪恶感都要溢满倾泄出来。是不是他走过来留下行走的痕迹,或者是他这个人占的地方太多,或者连他的呼吸都是令人不悦的? 可是为此他已尽力迈开步伐,是他的老腰不允许迈得再开一些,遗留的痕迹少一些,他站在原地,用力并拢自己的双脚,力图让脚掌不要占太多地方,所以杜哲,请你赶快出来。 ——这是你家,不用躲着我。
第13章 杜哲从客房里出来,见他站在原地发呆,淡漠道:“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迅速抬头,是从按下门铃之后唯一快速的动作,双眸含满惊喜。 杜哲不想继续解析他的任何表情动作,拿出家政阿姨收拾出来的那些本来要扔掉或回收的衣物,抛掷到涂佐柘的手里,吩咐道:“去洗个澡吧,柔柔没这么快,别让她看见你这样。” 涂佐柘往前猛一伸手,接到其中的一件T恤,却扯痛了老腰,他只好扶着腰蹲下去将剩余的捡起来,小声地说道:“谢谢。” 再抬头只见模糊的背影铿锵有力地往里走去,消失在愈来愈远的光里。 就像近两三年来一样。 嗯嗯,虽然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时间是个好东西不是? 涂佐柘走到浴室门口时,杜哲正在操纵花洒调试水温,见他在门口头也没抬,也没有叮嘱什么注意事项,直接走出去的时候涂佐柘自觉侧身,尴尬地笑了笑,让出足够的位置给杜哲。 这里没有他的私人物品,也没有柔柔洗澡爱放的小黄鸭。 可是他的习惯还是跟以前一样,他细细地摩挲着这间浴室里的所有物体。 漱口杯里的一次性牙刷朝上,与一次性剃须刀放置在镜面的右侧,洗脸和擦身的毛巾分别叠在右边的置物架,吹风筒倒挂在左侧的墙边……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深呼吸,拍打至双颊红起。 醒醒,你醒醒! 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不要认为杜哲的习性与往日相同,就延伸出感情还停留在往日的错觉。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自己。 安慰自己的话语,总是被相互矛盾的真实想法打脸。 他控制不住自己,依然忍不住生出一点异想天开的痴心妄想,起码杜哲让他进屋了不是? 说不定,说不定以后就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早上都能见着他醒来的懵懂,每天晚上感受他睡前的疲惫,亲昵地替他揉肩,互相交流公司的烦恼和柔柔的教育问题。 他真的,他真的很想贴身感受着他的欢颜哀愁、喜怒哀乐。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给自己鼓劲,开怀地咧开嘴巴大笑,并在下巴处比了个v字型。 帅气! 虽然下半辈子估计不可能跟杜哲再在一起,但不是非得两个人在一起才叫爱,就当自己是个未出社会的愣头青,把横冲直撞义无反顾的暗恋当成爱也未尝不可。 虽然此刻真实的想法是,要是能放开谁愿意撞得头破血流,要是能放开谁愿意一直义无反顾的暗恋,要是心意能由自己控制,只需要自我强加死心的事迹,那颗心就不会见到他时依然跳得这么欢快。 此刻他想吟诗一首:问世间情为何物,真特么叫人无奈。 含住温水鼓动两颊,干咽药物可不好受,吃了多少颗糖都无法抑制苦酸的味道,漱去满嘴的药味,极度缺水的细胞对水的渴望远超于他的想象,不小心吞了一大口——润喉且有点舒服是怎么回事? 好丢人阿,千万不能漏嘴说给柔柔听。 对着花洒冲刷着酸疼的腰部,热水的世界真的不要太美好,洗去昨晚深入骨髓的凉气,刺痛的尾椎骨舒爽不少。 快速地冲洗完其他部分,反正瘦巴巴的身材他一点也不想多摸,那会让他想起连称谓都不愿提起的人。 不敢用洁净的浴巾,想也未想,用自己的脏衣服擦净身体。 但如何不伸展老腰就穿上衣服是件困难的事情,毕竟猛地扯动老腰跟慢慢地扯动老腰是迥然不同的感受,起码后者不会让他疼得像被凌迟的犯人。 昨晚买的水果糖含在嘴里,哎,这水果糖的效果果然达不到医用便携葡萄糖的效果,浴室的光亮强度不够,再加上没有足够的糖分补充,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已经分辨不清是低血压还是低血糖。 额,搞不懂,不过管它呢,反正都是低。 撑着盥洗台站了一会儿,拼命地眨着眼睛,等待黑白的世界重新赋予色彩。 熟悉的抽搐绞痛再次毫无预兆地来袭,酸臭的气息上涌便稀里哗啦地吐出,颇有经验的他手忙脚乱地掀开马桶盖,直接弓腰趴在马桶边缘对着呕吐——果然不该喝那口水的,起码不能在这里喝,哭。 待缺氧的脑袋清醒一些,他惊喜地发现呕出来的血颜色依稀变淡,以此推测药真的买对了,那就不用去医院啦! 于是他喜滋滋地再往嘴里倒两倍的药,卷起舌尖将其推入喉咙,又省下一笔医药费可以给柔柔报幼儿夏令营。 两人没有商量过柔柔的教育问题,但从杜哲的表现来看,他对柔柔的培养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这种培养建立在付出源源不断的金钱与时间,鉴于涂佐柘“随便养养”的心态,基本上是杜哲单方面输出,涂佐柘别无他法,只能无奈地配合。 虽然杜哲也不需要他配合。 杜哲给柔柔的抚养费是毫不手软,每月极其夸张地定期往他的银行卡里入一大笔账,这种夸张程度等于他一个人抚养柔柔半年的费用。 可他依然认为抚养是两个人的事,这些费用应当一人一半,少一分都不行,为了紧跟杜哲用钱砸出来的育儿方式,他不得不多接几个活。 但现实状况极其无奈,额,拼尽全力还是跟不上。 不过这也没什么,以后再多接几个活也能解决。 他用纸巾擦拭嘴边的污迹,抱起肮脏的衣物,回头检查一遍,所有物品能不用的都没用,放置物体的位置也没有变动,甚至还擦干净浴室湿漉漉的地板,细碎的头发也被他拾起丢入马桶冲走。 一点痕迹都没留,拍拍手表示对自己很满意。 —— “当~~当~~当~~当~~~咕噜咕噜~~希希阿姨拜拜~”柔柔冒出自创的语气词,单脚起跳地往外蹦着,跟杜哲一起走出房间,送走儿童记忆训练课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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