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密密的痛感像丝线般勒在余鹤心上,随着心脏跳动,疼痛在血管中流淌。 有关生死的话题,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是沉重的。 余鹤只要想想就鼻子发酸。 “不是要避谶吗?”余鹤声音嘶哑,带着病后特有的虚弱:“咱们都不往下说了,好不好?” 傅云峥眸光凝在和余鹤勾在一起的手指上:“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得好好的,别总让我挂念。” “好,我好好的,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余鹤伸出拇指,往傅云峥拇指指腹一按:“我们盖章为证。” 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这像是小孩间信口而出的玩笑话,也像是在魂魄深处按印画押的誓言,都说十指连心,指腹相的一下分明很轻,却仿佛烙在了傅云峥的魂魄上。 约定不破,深情不负。
第156章 余鹤烧了一下午, 身上又酸又软没什么力气,在傅云峥身上靠了片刻,感觉脊椎发寒, 便窝回床上蜷缩起来。 傅云峥给余鹤掖了掖被角,问:“冷吗?” 余鹤面朝傅云峥,答:“不冷, 就是提不起劲儿,眼眶也酸疼。” 傅云峥又说:“总得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余鹤把手搭在傅云峥腿上,没有任何目的地轻轻敲动, 开口就是抱怨:“我想吃得你全不许我吃。” “怪我呢这是?”傅云峥不由失笑:“还喝鸭汤吗?厨房又给你熬了新的。鸭汤性寒,清虚热,除痨热骨蒸,你就是喝了鸭汤才把血热发出来。沈铭乐说发出来是好事,藏在血里才成隐患。” 余鹤捏着傅云峥手指把玩:“怎么我才一病,傅老板就成傅大夫了, 好些中医名词说得比我还专业。” 傅云峥反手探了探余鹤掌心的温度,回道:“都是沈铭乐说的, 他医术不错,只是给你把把脉就看出来你平时爱吃些什么, 这徒弟傲是傲了些, 还挺关心你的, 非要留下照顾你, 我让他走了。” “他是挺有意思,跟我说师父病了, 徒弟要在床前尽孝,”余鹤说:“我心想我俩年纪差不多, 他这不是折我呢吗?再说我没病时瞧见他都头疼,这会儿他鞍前马后地伺候,我还能好的了?” 傅云峥用耳温枪给余鹤测体温:“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发烧跟你的不良作息没关系,是怪沈铭乐折你寿了?” 余鹤就坡下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傅老板析毫剖厘、真知灼见,你看看你看看,这想来确有几分蹊跷,他才说了要尽孝,我回头就病倒了。” 傅云峥:“......” 终于能把自己生病的锅甩出去,余鹤整个人都精神了,撑起手臂,目光灼灼地瞅着傅云峥:“你说呢?” 傅云峥也看余鹤:“我说你不讲理。” 余鹤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反问:“你说我不讲理?” 傅云峥反问:“你讲吗?” 余鹤:“......” 傅云峥又说:“算了,不讲就不讲吧,你胡搅蛮缠也不是一两天了......吃什么,我让厨房送来。” 余鹤不觉得饿,故意和傅云峥抬杠玩:“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傅云峥点点头,没理会余鹤的话,拨通内线,吩咐餐厅把鸭汤和粥送来,又点了几道清淡小菜。 余鹤原本不饿,但听傅云峥按照自己口味点餐,不由有些泛口水,他又扒拉两下傅云峥,示意自己想吃糯米鸡,被傅云峥以不好克化为由拒绝后,余鹤又说想吃干锅鸭头。 余鹤一本正经地说:“鸭肉寒冷,我总能吃了吧。” 傅云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余鹤,绝情地通知厨房:“不要干锅鸭头。” 余鹤失望至极,想要很有骨气地同傅云峥抗争到底,绝食以明志! 可惜餐车推进来,过于灵敏的嗅觉违背主人的意志,不断向余鹤大脑中枢反馈错误指令。 好香,好香,好香。 饿、饿、饿、饿、饿。 帮佣将餐车推到余鹤床边,餐车中间中空,卡在床上正好是个桌子。 浓白鸭汤的香味一个劲儿往余鹤鼻子里钻。 傅云峥盛出半碗递给余鹤:“趁热喝。” 余鹤接过汤碗。 抗争宣告失败。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几分钟后,沈铭乐带着针盒来了,说要给余鹤针刺放血,解热攻邪。 余鹤拒绝道:“别了吧,我晕针。” 沈铭乐皱眉看向余鹤:“师父,你就是针灸师怎么能晕针呢?” 你以为我乐意晕针啊? 余鹤心里这么想的,但他没说,毕竟对待自己的徒弟,还是要维持和蔼可亲、关爱有加的良好形象。 余鹤耐心道:“这事儿你爷爷也知道,他老人家连晕针的徒弟都收,可见晕针这事原也不打紧,对吧。” 沈铭乐觉得他这师父有点不讲理,而且讳疾忌医,作为弟子不好明目张胆地顶撞师长,于是沈铭乐看向通情达理的傅云峥求助。 傅云峥拒绝和沈铭乐眼神交流,把自己摘出有关具体如何治疗的拉锯战。 沈铭乐:“???” 见沈铭乐过分执着,余鹤只好说:“你把针给我吧,我自己放。” 沈铭乐将针盒递给余鹤:“您针盒呢?” 余鹤沉默了半秒,理直气壮地说出两个字:“丢了。” 沈铭乐:“!!!!!” “你针盒都能丢?”刚刚坐下的沈铭乐连敬语都忘了用,情不自禁站起身,惊恐地看向余鹤:“针不离手的祖训您忘了?” 余鹤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前一阵做坐飞机来着,安检不让带啊。” 沈铭乐痛心疾首地质问:“这是理由吗?您这出门游历一趟吃饭的家伙都丢了?你没有针怎么济世救人,用意念吗?” 傅云峥头一回见着徒弟这么训师父。 虽说沈铭乐有些僭越,但比起沈铭乐这样的徒弟,余鹤这样的师父更是万中无一,也怪不得沈铭乐跳脚。 两个人性格不同,自然有他们的相处方式。余鹤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要是真想说服沈铭乐,自然有他一番道理。 果然,余鹤并没在意沈铭乐的态度,他抽出针来在酒精中一沾,随手扎在自己指尖。 沈铭乐咦了一声。 余鹤有种在考场答题考官站在身后看他卷子的错觉,沈铭乐一咦,他心里就没底。 余鹤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沈铭乐微微蹙眉,脸上有几分狐疑,他看着余鹤指尖的血珠,喃喃道:“您下针的力度......很怪。” 余鹤下针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几乎只余残影,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但沈铭乐见过很多人施针,只消一眼便潜意识觉得余鹤下针的力度奇怪,是他从没见过一种方式。 余鹤又扎了一个手指,解释道:“我晕针,所以施针时会比别人快一点。” 沈铭乐还是没看清,他眨了眨眼,说:“这不是快一点吧,都快出残影了,这样您怎么找准穴位的?” 人体中每个穴位的深浅本就不同,穴位的具体位置又与人的身高、体重、脂肪厚度密不可分,绝大多数针灸师在施针时都是缓缓把针捻进去,根据手感判断是否扎准了穴位。 针刺放血虽然不用把穴位找得那么精准,但也不该......不该这么快。 毕竟是刺破皮肤放血,又不是扎小人诅咒。 余鹤沉吟片刻,在实话实说和撒谎之间权衡了片刻,未免误人子弟,最终只能如实回答:“凭感觉。” “凭感觉?”沈铭乐震惊地盯着余鹤:“你不怕感觉错了把人扎偏瘫吗?” 余鹤眼神飘忽,轻咳一声:“人各有命。” 沈铭乐:“......” 第一次见到有人对自己医术毫不自信,同时又如此理直气壮的! 沈铭乐整个世界观都摇摇欲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为什么会混到沈门一脉,还成了爷爷的关门弟子。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天才吗? 水分是不是有点大了? 沈铭乐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那你出门游历时都干什么了?你不救人是吗?” 闻言,傅云峥目光一沉。 室内的气氛倏然凝固,轻松的气氛消散无踪,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铭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看余鹤,又看看傅云峥。 可却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 “沈铭乐,你先出去。”傅云峥垂着眼,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对沈铭乐摆出长辈的态度:“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之前傅云峥看沈铭乐和余鹤斗嘴就像看两只幼鸟互啄,哪怕沈铭乐对余鹤这个师父不算太信服,傅云峥也从未插手,余鹤最近有点没精神,来个小徒弟也挺热闹。 他要是替余鹤训斥沈铭乐,一是欺负小孩,二是越俎代庖,更显得余鹤压不住徒弟。 可‘不救人’这句话无异于往余鹤心口插刀子。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余鹤散漫是真,随意是真,但救人救世的心从来不是假的,这份心滋要是掺了半分假,余鹤也不会去一趟缅北就伤成这样。 穿山甲就不成、得白血病的小孩就不成、连少年时一块儿上学的伙伴都...... 从缅北回来后,余鹤总说自己改变不了世界,所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 傅云峥不知道余鹤的‘一开始’要追溯到什么时候,是和黄少航相见的最后一面,还是他们相遇的第一面。 “其实想想我这人其实挺自私的。”余鹤靠在傅云峥肩上,头晕目眩:“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高兴。” 傅云峥摸了摸余鹤的头发:“世间的事,能真正如愿的很少,你高兴就行了。” 余鹤仰面望着天花板,低声说:“我谁也救不了。” 傅云峥抵着余鹤的额头:“你救了我,你把我带到了佛寺。” 余鹤轻笑一声:“你先救我的,你把我从河里捞了出来,河水那么急......傅云峥,我呼吸停止的那几分钟,你在想什么?” 傅云峥如实回答:“我什么都没想。” “如果我要没醒来呢?” 傅云峥没做过这种假设,他也不想做这种假设:“不知道。” “我想了,佛寺正殿,取出那枚玻璃前,我想的是......”余鹤低下头,在傅云峥耳边悄悄说了五个字。 听到那五个字,傅云峥眸光闪烁,沉声警告道:“小鹤......你不可以这样。” 余鹤扬起下巴,弯起眼睛笑了:“所以你遇到危险时得考虑清楚,你要是死了,可就管不了我了。”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 他既忧虑余鹤对于死生契阔的执拗,又欣喜余鹤矢志不渝的深情。
第157章 第二天早上, 睡了一觉的余鹤满血复活。 他打着哈欠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铭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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