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鹤感到很惊奇,他发现容金并非对什么都这样冷漠,在介绍琴材质时,容金就像在介绍自己的爱人。 容金继续说:“琴身以云杉和槭木配合制作音色最佳,制作师会根据您的要求设计琴形尺寸,出来的声音都很好听,只是特点风格不同。” 余鹤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容金将小提琴架在肩头,抬起弓弦拉响琴弦作为参考:“您听,这把琴的声音浑厚温柔,再听这把。”容金又摘下一把琴,轻轻拉动,美妙的音符在室内回响:“这把就更清亮,穿透力也更强。” 小提琴挂在墙上时,更像是做工精美的艺术品,它们线条流畅优雅,琴身泛出木质独有的柔润光泽。 精致是精致,却也仅限于好看,是挂在墙上的死物。 但当琴弦被拉响的刹那,这一把把琴就如同被注入灵魂,由死复生,悠扬的琴声就是它们的语言。 如泣如诉,悠悠荡荡,像是在叙述往事,也像在迎接新生。 容金在演奏乐器的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音符在带给乐器生命力的同时也把生机带给了容金。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容金只是演奏了半个小节就停了下来,他将小提琴放回桌子上时,余鹤似乎看到容金的手指在抖。 作为特别专注于骨科的针灸学学生,余鹤下意识将目光放在容金的手指上。 容金将手背到身后:“你在看什么?” 余鹤回过神,看向容金向他道歉:“对不起,我......” 灵光一闪间,余鹤越想越觉得容金熟悉。 相貌出众、精通乐器、手指有伤。 电光火石之间,余鹤恍然大悟,叫了容金一声:“小金?” 容金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发紧:“你是谁?” 余鹤也后退一步,和容金拉开距离,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是余鹤,是肖恩和岚齐的朋友,听他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但我们......应该没正式见过面。” 余鹤去锦瑟台的时候,容金已经被裘洋带走了,对于余鹤来说,小金是一个活在别人口中、命途坎坷的悲剧性人物。 今天乍然得见,余鹤比容金还要惊讶。 提到钢琴,容金淡漠的眉不由皱起,又再听到余鹤是肖恩的朋友时微微松开,不再那么警惕,只是问:“你是锦瑟台的客人?” 余鹤举起手,示意自己很清白无辜:“我只在锦瑟台喝过酒,后来也当过服务生,当服务生时认识的肖恩,肖恩人很好。” 容金抿起唇,唇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是的,肖恩很好,他现在怎么样?” 余鹤笑了笑:“他挺好的,前不久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我在奉城上学,他经常去找我玩。” 容金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请求余鹤不要将他在这里的消息说出去。 “我不想和过去有任何联系了,”容金垂下眼眸:“余先生,锦瑟台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能从锦瑟台离开,想必是遇见了贵人吧,您买琴......是送给他吗?” 余鹤点点头:“是的,我爱人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 容金眨眨眼,冷漠的眼眸微微柔和,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点点幸福的神情,仿佛听到余鹤有个好归宿对他而言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余鹤放轻呼吸,心中感慨万千。 一个如此不幸的人,竟然会因为别人的幸运而开心。 余鹤心口微紧,丝丝缕缕的隐痛从心底蔓延上来,作为和裘洋对峙过的人,余鹤非常清楚裘洋在施加暴力多么的恐怖。 那种深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压迫感、窒息感,余鹤在傅云峥的安慰下也足足用了将近一年才彻底走出来。 容金返身到墙角取过一把并不打眼的琴,对余鹤说:“您把它买走吧,这把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涅槃。” 涅槃,真是一个好名字。 余鹤的眼神再次落到容金握着琴的手指上,知道容金的身份后,余鹤终于明白容金手指上略显僵硬的弧度来自何处。 容金的手指蜷起来,生怕被人看到,藏在了琴颈后面。 知道余鹤是肖恩的朋友后,容金的态度变化明显,没有开始那么冷漠。 容金小声告诉余鹤:“我知道您是想专门定制一把,但定制琴很贵......这把琴特别好,价格也更合适。” 如果是别人听到容金这样说,恐怕会不高兴,觉得容金在瞧不起人,但余鹤知道容金没这意思。 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余鹤知道容金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 因为柔软看,所以更容易受伤,只能用冷漠包裹自己,伪装成一棵树。 没人再比余鹤更清楚容金的想法了,他也曾经差点无尽的深渊,是傅云峥给他带了出来。 余鹤没什么犹豫,他接过琴,接受了容金的善意,答应道:“好。” 容金第一次露出明显的笑容:“制作这把琴的木料经历过山火,现在还能看到些许焦痕,但它的声音真的很独特。” 容金很喜欢这把琴,但因为琴面显眼的瑕疵,一直没有人肯买。 对于乐器来说,演奏是最好的保养,如果琴总是挂着摆着,渐渐就会失去灵魂,为了把它卖出去,老板把价格降了一次又一次。 但来稀音琴行买琴的人都不缺钱。 因为它便宜,很多人反而认为它更不好。 其实这把琴很好的。 这么好的琴、这么好听的声音,如果听不到了,多可惜呀。 “难怪叫做涅槃,”余鹤的手指拂过琴面上的焦痕:“我觉得很好,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白玉尚有微瑕,古代不是也有把名琴叫做‘焦尾’吗?” 见余鹤不嫌弃这把琴,容金仿佛寻到了知音,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努力推荐这把琴:“它还很便宜。” 余鹤叹了口气:“闻破于火烈之声,始知其为良木。它值得更好的价钱,开票吧。” 容金死寂的心轻轻颤动,不由抬眸看向余鹤。 付款时,余鹤见到了稀音琴行的老板,是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姐姐。 那位姐姐穿着纱织的白色禅服,一根乌木发簪挽起长发,脸上是与一身素雅相反的艳丽妆容。 女老板见到余鹤和容金相谈甚欢,进门几分钟就买了一把难卖的琴,不仅没有表现出开心,反而很警惕地看着余鹤,又看看容金,生怕余鹤随便买琴讨容金欢心的富二代。 余鹤对女老板笑了笑。 女老板被余鹤明艳的笑脸晃得愣了神。 看到有人这样保护容金,余鹤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在容金送余鹤出门时,女老板还不忘嘱咐一句:“快点回来,编钟还没擦完。” 结账后,余鹤背着琴箱慢慢走出长廊。 在容金替他推开门时,余鹤忍不住说:“小金,我在奉大读书,专业是针灸推拿学,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容金猛地缩回手,就像扶着的门框烫手一般。 “治不好的,”容金说:“我看过很多大夫了。” 余鹤反手摸了摸身上的琴箱:“这棵树刚刚经历山火的时候,一定也有很多人认为它不能再做琴了。”
第108章 荷塘上的凉亭里, 余鹤和容金面对面坐着。 自从经历那些事,容金一直很排斥同性的接触。 但余鹤捏着他手指查看时,容金并没有感到不适, 因为余鹤看他的手就像在检测出了问题钢琴一样,严谨自然。 也可能是因为余鹤长得太好看了。 余鹤握着容金的手腕晃了晃:“放松,不要用力, 让我看看正常状态下是什么样子的。” 容金照做,他不愿意看自己手指丑陋的弧度,偏过头移开视线。 余鹤挑出容金右手的食指,捏了下中间关节:“这根手指比较严重, 现在还会疼吗?接触凉水或者是变天的时候?” 容金点点头:“会疼。” 刺骨的疼。 余鹤又检查过容金的左手,左手食指最为严重,指甲上有一道凹痕,像是被什么严重挤压过。 算算时间,距离容金手上如今都有将近八年了,这八年间指甲不断生长都没有把这道凹痕代谢下去, 可见当时伤得多么重。 余鹤想告诉容金,裘洋已经遭到了报应, 如果不是忽然暴毙,多半要在监狱里改造到寿终正寝。 但余鹤又非常清楚, 对于受到过严重伤害的容金来说, 裘洋这两个字估计是根本不想听到。 等和容金熟悉一点再说吧。 如果要给容金治手的话, 他们多半会常常见面了。 余鹤挑出那两根变形最严重的手指:“右手中指和左手食指弯曲弧度最大, 晚上睡觉要带着矫正套睡,结合针灸大概也得三、四个才能好。” 容金倏然抬眸看向余鹤,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微颤抖:“能好?” 余鹤应了一声, 他伸出手:“我说得好,就是像这样看不出受过伤,但要是像以前那样弹琴,还得再养养。” 容金的手指只要用力就会颤抖,他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地演奏过一首曲子了,平常向买琴的客人展示乐器时,最多也只能弹奏半个小节。 他原本以为扭曲的手指能像正常人那样就很不错,这辈子都没敢想过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弹琴。 “我还能再弹琴吗?”容金微微探身,他紧紧盯着余鹤,生怕余鹤是在捉弄他:“真的吗?” 余鹤拿出手机,找出小野猫的视频给容金看:“这是我捡的猫,它在山里踩到了捕兽夹。这是它伤口刚恢复的视频,前爪是不能落地的,弯曲的弧度也不正常,你再看它现在。” 视频里,一只三花玳瑁四爪着地蹿得飞快,停在沙发前还在昂贵的皮质沙发上磨了磨两只爪子。 “你看视频拍摄时间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余鹤又把给小野猫扎针灸的照片找出来,语气中全是没办法掩盖的得意:“我用针灸扎好的。” 容金精神恍惚,就像在经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从没听说过有人会给猫扎针灸,也没觉得余鹤拿治猫成功的案例说服他有什么不妥。 容金完全被能够重新弹琴这四个字所诱惑,就算余鹤此刻要他付出灵魂他都心甘情愿。 只要能再度坐在钢琴边弹奏一曲,落幕后,要他即刻去死他都愿意。 音乐是他的生命。 暖风穿过荷塘,穿过八年光阴,终于再一次落在容金身上。 对面石凳上的余鹤坐在风中,下午灿烂的阳光为余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恍如神明。 容金愣愣地问:“余鹤,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帮我选了一把我很喜欢的琴。”余鹤笑了笑,继续说:“因为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就觉得遗憾,因为......我也曾经被裘洋带走,差点被他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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