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一起放学了。 放学之后的校园,正与将死的玉门同样沉寂,黄昏的光晕像柔软的手,把金箔撒在少年们光滑的发丝上,丁邱闻带着徐嘉乐去了顶楼,他们躲进关着蓝色窗帘的仪器仓库,嗅着苦涩的霉味。 “我不想分开。” 这是丁邱闻第一次这么诚恳地表达离别之苦,他们坐在堆叠起来的纸箱的角落里,丁邱闻曲着膝盖,抱住了徐嘉乐的胳膊。 丁邱闻掉下一滴眼泪,徐嘉乐拨弄他额头上汗湿的头发。 告诉他:“我也是。” 丁邱闻重复地表达:“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是。” 徐嘉乐看着对方含泪的眼睛,也看向他水润而颤动的嘴唇。丁邱闻十八岁了,他算是强大,能够独当一面,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哭得像个孩子,他掀开眼皮,用漂亮的瞳仁看向徐嘉乐。 说:“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不会的。”徐嘉乐心痛,所以微微皱眉。 “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看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仓库里很暗,没过几分钟,就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身体紧贴的、临近分别的此刻,徐嘉乐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爱慕,他猛地转过身,一只膝盖撞在水泥地板上,他下定决心,用嘴唇贴近丁邱闻的嘴唇,吻了上去。 他没有征得丁邱闻的同意。 两个人的微咸的眼泪交织,转瞬即逝的吻却仿佛几千秒那么长,瞬间的感觉被框入记忆的相册里。 他们在亲吻之前对亲吻一无所知,吻上的一刻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猛烈又狡猾的毒药。 TBC.
第161章 别了玉门-02 客厅里很乱,这是徐嘉乐离开玉门的前一天夜晚。 在韦舒霞的心里,一切与丁娇和丁邱闻相关的东西都是累赘,她快速地翻看手上的一沓照片,无一例外,照片的主角都是丁邱闻和徐嘉乐。 这样看来,他们共同经历了好多,无论是学校的合唱比赛,还是夏日艳阳下的中山铁桥,亦或是段潇筱的生日庆祝……徐嘉乐站在了韦舒霞面前,他顶着才洗过的湿头发,搅动手上的毛巾,说:“妈,带着吧。” “我们带不走多少东西,这些……都没用,放在车上也占位置。” 韦舒霞是柔和的,也是锋利的,她心上的伤痕没有痊愈,痛楚至今折磨她的周身,她看了徐嘉乐一眼,就把照片扔进了茶几上的一堆旧报纸里。 徐嘉乐不依不饶,说道:“几张照片能占多少位置?” “积少成多,这个多带一点,那个多带一点,不知不觉就多出了一堆东西,再说了,我们已经和他们断了来往,要照片有什么用?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 徐嘉乐蹙起眉头,说:“我就要带着。” 从他的发梢掉落了一些水珠,全都砸在韦舒霞的手背上,韦舒霞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有点红,透露出的情绪只有脆弱和无助。 “嘉乐,他们不值得你这样,你忘不了人家,人家不见得忘不了你,自从出了那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要毫无保留地对别人好,如果这么做,最后受伤害的只有自己。” 徐鹏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里的钥匙串“哗啦”作响。 韦舒霞噤声了,徐嘉乐蹲下去,抓起了她的手,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再次同情他的妈妈,这也意味着他要与丁邱闻划清界限。 这种划清界限不是具象的仪式,而是在心里对丁娇和丁邱闻多了戒备,这无法抵消他对丁邱闻的爱情,却使得他们之间充满酸苦的气氛,变得不那么美好单纯。 徐嘉乐想到,他和丁邱闻是不会有结果的,他还算漫长的初恋,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 徐鹏在客厅的一角整理行李,韦舒霞从柜子里找到了一把微微发锈的剪刀,那沓被徐嘉乐珍视着的照片瞬间一分为二,从完满泛黄的回忆变为边缘生硬的碎纸。 韦舒霞把碎纸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一夜,徐嘉乐没有睡觉的打算,更没有睡觉的欲望,他用透明胶一张张仔细地黏连着照片,做到了中途,突然悲从中来,他看着相片里丁邱闻和他的脸。 他们表情相异,照片的角落里写着留影的时间——1997.6.5。 徐嘉乐把粘好的照片全都放进了信封,把信封放进了第二天出发时要带走的书包里。 第二天的日出来得很快,早晨七点多,晨光熹微时,徐鹏和韦舒霞就在准备启程了,有几位朋友前来相送,装箱的行李被一件一件塞进车里,韦舒霞把长发盘在了脑后,她苍白又精干,她觉得,至少今天之后,她的生活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慢点儿开啊,路上多休息。” 派出所的卫宣给徐鹏递了一支烟,他又过来摸徐嘉乐的头,说:“嘉乐,到了北京要好好学习,以后叔叔来北京你好好招待叔叔。” “好。” 徐嘉乐抱着他的书包,一一和大人们说了道别的话,他钻进了车的后排,向车窗外望去,他在想:这样的场景中本应该有丁邱闻的。 然而,附近的路上只有零星的陌生人。 晨风微冷,刮在脸上,梳理人的眉毛,令熬过夜的头脑保持清醒,韦舒霞也钻进了车的副驾驶位,她把热馅饼递给徐嘉乐,而徐鹏还在车下的路边,吸着在玉门的最后一支烟。 过了一会,徐鹏也上车来了。 他说:“走了,这下子是真的要走了,再舍不得也要走了。” 韦舒霞沉默不语,只是望向前方。 时间仿佛过载,在这一刻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徐嘉乐望向降下来的车窗外,后来,干脆将半个身子伸了出去,他看见油城的天际湛蓝依旧,太阳抬头,像一团柠黄色的软糖。 他看见柔和的晨光下,丁邱闻朝着这里走了过来,汽车发动机响起轰鸣,震动的车身在短暂的停滞后,缓缓向前驶去。 徐鹏说:“嘉乐,坐好,我们走了。” 丁邱闻看向了这里,然后,他的走就变成了跑,他穿着一件墨紫色格子的衬衣,飘扬的衣襟成了他的翅膀,他有太多话要说,但在面对诀别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刻,丁邱闻认命了——他们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为彼此付出,还没有尽情去爱,却已经彻底地结束了。 他们互相挥手,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丁邱闻停下了脚步,车轮扬起的尘土扰乱了他的嗅觉。 天空被初阳映亮,温和不耀眼的春日早晨,城市里的众人像往常一样醒来,树叶摇响的声音不变,路边早点摊的价格不变,丁邱闻买了一根油条,将它淹入热豆浆里。 只吃下了一口,他就开始干咳,悲伤的感觉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丁邱闻捂着嘴趴在早点摊的桌子上,后来,咸热的眼泪流进了他的指缝里。 / 轿车疾驰在戈壁滩中央的柏油路上,终于,玉门成为了落在身后更远处的海市。 心里恍惚,最严重的时候,那些年的记忆仿佛全部成了假的,徐嘉乐打开书包的拉链,把手伸了进去,他摸到了笔记本和文具盒,却摸不到那个装了照片的信封了。 他拎起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他嚷道:“我信封呢?不可能不在啊……我信封呢?” 韦舒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 “妈,你动我书包了?” 徐嘉乐的心口一梗,眼泪几乎猛地涌出来,他看着韦舒霞的侧影,韦舒霞回答他:“我不知道,你的东西你自己有数。” “妈……你怎么能这样?” “嘉乐,其实你以后就会知道,那些根本不重要,人这一生会有很多很多朋友的。” 韦舒霞从玉门逃离,可逃离后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舒畅,丁娇在这个家留下了永远的烙印,韦舒霞不甘地看向徐鹏一眼,说:“你高兴点儿。” “我高兴。”徐鹏说。 TBC.
第162章 别了玉门-03 分别之后,中断联系成了他们的默契,徐嘉乐只记得,他给丁邱闻寄过几次信,信封里放了他在天安门、什刹海、动物园的留影。 然而,丁邱闻在新疆的住址未知,寄出去的信全部没有回音,他们真正从彼此的生活里淡出了。 六个月很快过去,北方已经进入初冬,雨成为凝冻的雨,不久之后将成为雪,黄的、浅绿的、褐的落叶堆积在人行道上,徐嘉乐放学回家,穿过几条街道,进入小区,上了楼。 新家有一面很大的窗户,徐嘉乐的书桌就在窗前,他脱掉厚外衣,把习题本和书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托着腮在桌前坐下。 韦舒霞和徐鹏最近总是很忙,几乎每天都是半夜回家,写完了作业,徐嘉乐从冰箱里拿出了前一天剩的馒头,他煎了一盘馒头片,然后,艰难地打开了酱菜罐子,他坐在茶几前,一边吃简陋的晚餐,一边看电视。 徐嘉乐又在想那几封没有回音的信件,他好久没有听说丁娇和丁邱闻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玉门去了新疆,他在想象玉门现在的样子——不知那里是扬尘的晴天,还是与北京一样的这样萧瑟的雨天。 徐嘉乐用餐巾纸擦了擦手,他打算去倒杯水,刚站起来,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韦舒霞,她今天回来得很早,买了几斤生水饺和清真馆子的酱牛肉,他告诉徐嘉乐:“别吃那个了,你爸在后边,他回来了我给咱们煮饺子。” 徐嘉乐盖上酱菜的罐子,点了点头。 北京很大,当真正开始在北京生活时,徐嘉乐才知道。在这里,他见到了许多景致——穿梭在马路上的红色出租车,阜成门开往车公庄的地下铁,胡同里比赛轮滑的孩子,扛着话筒和摄影机的拍电视剧的人们…… 北京和玉门根本不同,它们的相异处太多,甚至能使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半个小时之后,徐鹏也回来了,他不再每天穿着侧钻作业队的工装,而是穿西装、打领带,总忙着做生意,韦舒霞的身体终于好了一些,许多时候,她的双颊是红润的,呼吸是轻快的。 徐嘉乐很迷茫,曾经的他还有些向往北京,可是六个月之后的他,新的生活还在艰难地适应,没有获得难能可贵的友谊,心里装着的仍旧是那个令他疼痛的丁邱闻。 徐嘉乐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嘉乐,你过来尝尝。”韦舒霞把饺子夹进盘子里,希望徐嘉乐判断它们是否煮熟了。 吹气之后,徐嘉乐咬了一口还烫着的饺子,他说:“熟了,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 “你们今天回来得很早。” “今天不忙,”韦舒霞摸了摸徐嘉乐的背,现在的她仍旧疲倦、仍旧不安,可总算是远离了令她提心吊胆的玉门,她将盛出来的饺子递给徐嘉乐,说,“嘉乐,再坚持坚持,这两年爸爸妈妈会很忙,再过几年一切都稳定下来就好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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