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记得许昼总是忙得很晚, 自己邀请他看电影都会被拒绝,同居生活过得像高中寝室,早出晚归, 挑灯夜读。 文怀君总觉得许昼被工作夺走了。 许昼唇边抿着点笑意:“因为这个项目的老板很大佬,要求比较严。” 文怀君眉头一跳, 许昼很少主动在他面前提到别的陌生人,便立刻追问:“谁啊, 有多大佬?” “嗯……”许昼思索了几秒钟, 只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跟你差不多吧。” 这个回答完全没有让文怀君觉得受用, 反而让他感到莫名的危机感。 “男的?”文怀君问。 “男的。”许昼点头。 “年纪多大, 是不是老头?”文怀君追问。 “不是。”许昼摇头,“还挺年轻的。” 文怀君脸上的肌肉逐渐绷紧,嘴角垮下来:“帅吗?” 许昼憋着笑,在装蒜和说实话之中犹豫了两秒, 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挺帅的。” 身边的空气明显凝结了,许昼感到一股清晰的凉意。 文怀君胸闷气短, 对方和之前的苏锐不一样, 许昼的老板有正当的理由占有他的时间, 可以给他发工资, 可以向他提要求。 “你每天做他的项目到那么晚。”文怀君语气里酿着醋意,“都没时间和我看电影。” “那怎么办。”许昼装严肃,“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文怀君知道许昼一直是个对待本职工作非常认真的人,谈情说爱都得往后排,正是因此,文怀君更加不爽。 如果这个项目老板是个糟老头子就算了,偏偏许昼还说他是个又年轻又帅的大佬,一个典型的青年才俊多金的企业家形象跃然纸上,文怀君想着就牙痒痒。 谁知道那个项目的老板是什么人? 这个老板会不会因为看上了许昼才故意给他这么多工作,会不会对他图谋不轨,会不会让许昼去乱七八糟的饭局? 许昼初入职场,恐怕没留什么心眼,这么帅气纯净的东方男孩,指不定被什么变态老板盯上。 文怀君越想越慌,怕许昼陷入职场潜规则,拧着眉问:“他平时对你有奇怪的举动吗?” 许昼严谨道:“什么叫奇怪的举动。” “你说呢?职场上那些。”文怀君恨道:“比如要你出去吃饭啊,给你送礼物啊,对你动手动脚啊,留你单独讲话……” 许昼掩饰着逐渐翘高的嘴角,心想好家伙,全中。 但许昼不能再讲实话,不然就该露馅了。 “你想什么呢?”许昼呼噜了一把文怀君的头发,“他就是我的甲方,在公司,除了要我加班他没干过别的。” “提防着点儿他。”文怀君嘱咐,“如果他要单独和你呆在会议室,就把他赶走。” 许昼笑着点头:“好好好,记住了。” 文怀君以前不在意,现在突然想知道许昼到底在哪家公司上班,这个该死的甲方大佬又是哪号人物。 其实这对文怀君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动动手指就能查到,但他对许昼是百分之三千的信任,许昼从来没和他提过,他便不会问,更不会去找人查。 许昼公司所在的那栋楼里有不少建筑设计公司,文怀君每天能接送许昼平安到家就可以了,不需要管控他的生活。 漫长的飞行后,许昼本来想直奔公司,却被文怀君按回家洗澡补了个午觉,才神清气爽地去了公司。 渊文项目的人大多仍在欧洲度假,只有J女士和其他项目的同事在工作室。 见许昼回来了,J女士便走过来,脸上有浅淡的歉意。 “不好意思把你叫回来。”J女士说,“但我也想恭喜你。” “新项目的委托人说他是文怀君先生推荐过来的,点名要渊文项目的主设计师接手他的项目。这说明你做得很好,这么快就有人慕名而来。” 许昼机械地说了句“谢谢”,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他是文怀君先生推荐过来的”这句话。 什么意思,是文怀君的熟人? “你收到邮件了吧,线上会议就在半小时后。”J女士说,“新委托人比文怀君更厉害些。” 许昼点点头,思索中的神情透露出些许紧张。 “这是你第一次独自与客户进行交流,但不用紧张,放轻松,认真对待就行了。”J女士柔声道,“他可能有些严肃,但其实人不错。” J女士越这么说,许昼反而越心里没底。 会议时间逐渐接近,许昼换上了最正式的着装,领带袖口一丝不苟。 许昼早早进入线上会议室,对方还没有到,许昼就对着摄像头整理自己的衬衫。 他勾起一个笑,心态逐渐平静,总要迈出独自见客户这一步的,许昼想。 约定的会议时间刚到,屏幕便一闪,一个新的视频窗口出现,画面上的男人随意地穿着一件棉质短袖,却挡不住他威严的气质。 他正侧头和镜头外的人讲话,许昼听到他说“我有另一个会要开,给你五分钟”,大概是他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完,正在对下属说。 但这句话只是穿过了许昼的耳朵,他失去了理解能力,只能呆呆地望着屏幕,惶惶然如五雷轰顶。 这人是文厉雷,文怀君他亲爹。 ——确实是文怀君的熟人。 文厉雷转过头来,浑厚的声音对许昼道:“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一下再……” 一句话没说完,文厉雷也愣住了,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诧异,盯着屏幕。 停顿两秒,他转身叫住镜头外的下属,断然道:“先放一放,等我开完这个会,你再来跟我说。” 文厉雷转回头来:“许昼?” 许昼背后炸了一下,规矩地喊:“文先生好,我不知道您……” “你是Decompose的设计师,负责渊文科技的那个项目?”文厉雷问。 许昼点点头:“是的。” 文厉雷顿了一下,好像在厘清前因后果,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文怀君这臭小子,都做的什么破事。” “是文怀君向我推荐Decompose的,他很赞赏你们的工作。”文厉雷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许昼,语速都比平时慢很多。 许昼端着谦逊:“没有没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说项目之前,我想先…”文厉雷低头看了一下桌面,又抬起头来,目光郑重地看着许昼:“我想对你说一句抱歉。” 文厉雷说话很有条理和逻辑,但许昼此刻有点跟不上。 文厉雷开门见山道:“十五年前你们分开,主要是我的责任。是我私自调查了你的背景,独断地认为你不适合文怀君,所以我为文怀君办了婚礼,逼迫他和一个女生在你出国那天举行了婚礼仪式。” 许昼的手指有些颤抖,这是文怀君告诉过他的事情,但现在由文厉雷亲口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其实我可以理解您,在那种时候您也没做错什么…”许昼轻微嗫嚅。 “不,我的所思所作所为都是错的。”文厉雷吐字清晰,但有难以察觉的颤抖,“我甚至威胁文怀君,如果他不结婚,我就把你之前的记录交到斯城理工,逼迫你退学。” “我那时很功利,一心想着文怀君要和门当户对的女孩儿结婚生子,觉得你有些不光彩的过去,但我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狭隘了,我甚至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们的想法,也没有了解过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草率专断地下了定论。” 文厉雷攥紧了交握的双手:“许昼,对不起。” 眼眶逐渐变得潮湿,许昼不知怎么的感到一阵鼻酸,文厉雷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话的,他是文怀君的父亲,手握重权的商人,何必低下头来向一个年轻的小辈认错。 许昼摇摇头:“文先生,您不必道歉的。我确实在性格上有问题,家世更是配不上文怀君,您的担忧都情有可原。” “这是两码事。我以前处理的方式很极端,看人也很片面,我的言行肯定对你造成了伤害,所以我必须和你说声对不起。”文厉雷露出些父亲般慈祥的笑,“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道歉。” 许昼也释然地笑起来,但拿不准该用什么措辞:“接受的,谢谢您。” 文厉雷也说了句“谢谢”,却仍不打算谈论项目,而是问许昼:“你平时会工作都会加班吗?” 许昼不知道文厉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当是在关心自己,便客观道:“Decompose工作节奏比较快,加班也是很正常的。” “会熬夜吗?”文厉雷不动声色地问。 “偶尔吧,没有很经常。”许昼说。 文厉雷面色沉下来,细微地皱了一下眉:“渊文科技那边是不是要设计稿要得很勤?” 许昼摸不清文厉雷在想什么,只能字斟句酌道:“渊文的工作风格就是这样吧,我们也很习惯了。” 文厉雷又转而问:“上次梁蔓寄给你的吃的够吗?” 许昼直起腰,先说了“非常谢谢阿姨”,又说“还没吃完,很好吃”。 文厉雷便没有再问,终于聊到自己想做的项目。 “文怀君他妈妈还有几个月过生日,我想为她建一座海边花园,你可以帮忙设计吗?” “哇。”许昼没忍住赞叹,“我,我很乐意。” 文厉雷介绍了他的要求,又问许昼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许昼按照现在的速度想了想,他当初在一周里做了艺术馆的设计初稿,一座花园实在不需要什么时间。 于是许昼说:“看您的反馈,一般而言做出完成稿的话,我需要两周。” “太快了。”文厉雷立刻道,“这个项目不急,一个半月都可以。” 他好像完全忘了,昨天自己还说想要项目加急。 “我可以明天给您看一下初稿,您看看效果。”许昼提议。 文厉雷再次为他延期:“不急,下周一再给我吧。” 好家伙,这是许昼头一次见到甲方主动往后延长死线的。 后来的会议氛围都变得很轻松,文厉雷笑着介绍自己妻子的偏好,说得很琐碎,但让人觉得幸福。 文厉雷知道她喜欢大气又精致的建筑风格,说她喜欢在早晨给花浇水,喜欢在花园里晒太阳,喜欢培育奇怪的杂交品种。 许昼一一记下,信手涂出几种花园设计框架,文厉雷诧异于许昼手速太快,心里又为他加上几分。 紧张的会议变得像一场家庭闲聊,许昼也渐渐看到文厉雷的另一面,他爱自己的妻子,会默默记住她的喜好,会想要变着花样讨她开心。 叱咤风云的企业家,在家里也只是一个笨拙的丈夫,一个看似威严的父亲。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快两个钟头,会议结束后,许昼看着已经摞成一叠的草稿,不自觉勾起唇角,觉得这个项目应该会做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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