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喝水吗?”苏折寒给路徐用温水擦了一遍身体后问他。 路徐嘴唇还是干着,他怔怔地点头,苏折寒立马继续给人喂水。 路徐的热已经降下来不少,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继续烧,苏折寒想带他去医院,但他不肯。 “温度再上去的话还是要去医院,行吗?”苏折寒温柔地跟他商量。 路徐眨眨眼,很勉强地点头。 一下午的兵荒马乱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回归平静,苏折寒关了已经震动了一下午的手机,把房间里的垃圾收拾了之后又蹲到路徐床边:“现在...想听我的坦白吗?” 路徐神情依旧是淡淡的,高烧和浑身酸痛的余温还未褪尽,他开口:“那个房子、不是你同学的...对吗?” 苏折寒决意地点头,眸色下沉,不敢抬起看路徐的眼睛。 “那我、、这两天租出去。”路徐沙哑的嗓音里有股坚定的执拗。 苏折寒嗓子里似堵着什么东西,他酸哽地说了声“好”,他说不出不好、甚至没有立场阻止,他轻轻握住路徐放在床边的手:“我陪你租。” 路徐把手从苏折寒手中慢慢抽出来,问他:“还有别的吗?” 苏折寒喉结滚了两下,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勇气似乎在刚刚燃烧殆尽,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窗外晚霞已落,宁江的夜缓缓升起,路徐的目光明亮得像白炽灯,他的烧已经退了,身上的疼也不算什么,此时比白天清醒许多,他耐心地看着苏折寒,等他说。 “林逍。”苏折寒横下心抬眸,目光发颤地看着有些懵懂的路徐:“我家和他家里是世交。” 路徐先反应过来苏折寒口中的“林逍”是谁,又想了一下“世交”的意思。 “思拓集团的、、总经理,林逍吗?”路徐的确认带着无法置信,陌生地看着苏折寒。 苏折寒沉默地看着路徐,在紧绷的空气中点了点头。 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要回溯很多个人......路徐闭了下眼,他不想问了,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脸上神态再次变得痛苦。 “路徐,我一直很想跟你——”苏折寒的语气紧张沉重,但路徐冲他摇头,目光戒备:“我想自己呆着。” 苏折寒的欺骗几乎立刻让路徐回到了今天下午在宁大家属楼的那个瞬间,被看不起、被不尊重地对待、被赶走...... 那个瞬间强烈的受挫和自卑感让路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想立刻钻进地缝、他不想被看见、也不想再面对那样的目光和语言。 路徐想,过去的那几个月,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苏折寒为什么要那样骗他,他编织了一张巨大的谎言网,变着花样、不遗余力地骗他。 路徐根本不敢细想,似乎从他和苏折寒见面的那瞬间开始,苏折寒的欺骗就已经开始了。 难怪苏折寒一直不敢坦白、难怪他害怕自己和他分手...... 苏折寒在路徐的坚持下离开了房间,路徐大脑乱得很,他看着窗外发愣,无数个刹那想回北海的流水线、回到工业气味浓烈的车间里,睡拥挤但温馨的六人间、吃一块钱一个的早餐麻团。 宁江......他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电话里赵或的语气也焦急起来,苏折寒站在旅馆门口,抬头看了眼三楼亮着灯的窗户:“今天不行。” 赵或那边咬了咬牙:“现在几个家长都在思拓总部,林逍被他爸逮过去骂得狗血淋头,他们逼着林逍联系你。” 顿了顿,赵或又道:“林逍他爸为了在你爸面前留个好印象,让人把路徐的员工身份注销了。” 苏折寒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牙根发麻:“知道了,随便他们怎样吧。” 挂了电话的苏折寒离谱地笑了声,他不明白路徐到底怎么了苏津南和李落云,把他从家里赶走不说,这会儿已经联合外人对他围追堵截了。 而与此同时,房间里的路徐也接到了白霜的电话。 “你企微怎么显示已离职?”这天是周四,白霜正准备把下午会议的资料给路徐发去,却发现发出去的文件前端多了一个红色感叹号,显示该员工已经不在思拓总部。 路徐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啊?系统Bug了?” “我...”路徐抿了抿嘴:“可能是我被开除了。” “哈?”白霜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连忙拿着手机到外面阳台接电话:“什么情况啊?你就请假一天,而且你不是...” 白霜话没说完,忽然眯起眼睛朝楼下看,赫然发现今天思拓总部前庭停满了领导的车,甚至还有董事长的专属座驾。 “没事,之后再看吧,我现在有点不舒服,先不说了。”接受了太多信息、完全无法消化的路徐挂了电话,他紧紧握着手机,表情发懵。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苏折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路徐,我可以进去了吗?” 路徐看向房门的方向,强撑着起身,走到门口去开门。 苏折寒热切地站在门口看他:“我想进来。” 路徐微微抬眼,看苏折寒的神情复杂、却夹些不明的轻浮,就这样看了苏折寒许久。 半晌,路徐漂亮的眼尾缓缓勾起,走廊灯光黯淡,他的笑意却明艳,消毒水味混杂着乱七八糟食物气味的小旅馆房间门口,路徐轻声开口:“少爷,我不想陪你玩了。”
第65章 受委屈了吧 苏折寒眸中些微的期待、偌大的关切瞬间冰冻在眼底,他怔然而慌张地凝视着路徐,甚至仓皇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无措地出声:“路徐...” 路徐挡在门口,微微仰头,眸中冷淡:“我待会儿想去家属楼拿行李,可以吗?” 苏折寒说不出“可以”,却没有立场说不可以,路徐没再说别的,只回头进了房间,把手机拿了朝外走,路过门口的苏折寒时,手臂被一把抓住。 “你要分手,对吗?”苏折寒发慌地确认,字咬着字,这是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说错答案。 路徐身上还有点余热,他又把目光转过来,虚弱而坚决地默认。 宁大家属楼里已经没了苏折寒父母的身影,路徐行李收拾得很快,拉着行李箱出门前看了眼堆在墙角还没吃完的一箱箱八宝粥,眼眶又开始发酸。 “那些...你扔了吧。”路徐瞥向站在门边紧盯自己的人,嘴角控制不住地扁了下,他终于忍不住嗓音发颤:“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看我兴奋地像傻子一样告诉你隔壁那条巷子里有家馄饨店特别好吃、一公里外的公园适合遛狗,那些你明明知道。 看我去思拓总部四处打听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回来一个个给你分析优缺点,期待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为同事、一起上下班。 再看我费劲心思地跟你压根不存在的同学房东谈房租、情绪和心情被你编地每一个谎言而拉扯控制着...... 很快乐吗?是觉得我傻.逼还是觉得我新鲜有趣? 路徐眼中逐渐模糊,泪意控制不住,比起苏折寒在日积月累中对他的欺骗和玩弄,他父母那样直白的侮辱不算什么。 如果自己在苏折寒眼里还是个平等的、被他爱着的人的话,那些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便压根不会存在。 “路徐...”苏折寒眼睛也发红,看着路徐的模样他的心揪得厉害,但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对不起”三字更显得可笑。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苏折寒挡在楼道口,楼上的一家三口拿着羽毛球拍下去运动,看到302这边对峙的模样下意识停了停。 “哥哥!你们不要打架!”之前帮他们看小林的小女孩大声道,下一秒便被母亲拉走。 “那个哥哥都哭了!打架不好!”即使被亲妈拉着下楼,小女孩依旧正义感十足地喊。 路徐疲倦地握着行李箱拉杆:“你让一让。” 片刻,苏折寒颓挫地往边上站着,路徐拉着箱子离开,在楼道口抬起箱子,慢慢地、双腿打颤地一步一步下楼梯。 一股大力瞬时将路徐手中的箱子夺走,苏折寒面色僵硬,他没看路徐,只迅速抬着巷子下楼,留下句:“我帮你拿到楼下。” 路徐在原地顿了顿,苏折寒已经到了楼梯拐角,他阻止不及,只得扶着扶手跟着苏折寒后头下楼。 “你今晚去哪儿?”苏折寒到了楼下把箱子放到地上,把路徐的一切抵触都屏蔽了,顽固地问他。 路徐嘴角动了下。 “我帮你开个房吧,在前面的恒洲,好好睡一觉,行吗?”苏折寒似是怕路徐拒绝,话音刚落便握紧他的行李朝不远处的老牌豪华酒店走去。 “放这儿吧。”路徐淡淡地说,看着已经走出两米的苏折寒:“就到这里,谢谢。” 苏折寒不肯停、不肯回头、不肯就到这里。他握着行李的手青筋隐现,夜光抛进眼中,喉间无法控制地哽住。 路徐走上来,从苏折寒手里把行李箱拿回去,他在苏折寒身边站了两秒、空气似乎也沉睡了两秒。 但最终路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看,只推着行李箱朝前走,走过那家他高攀不起的豪华酒店,转进苏折寒目光无法触及的另一条路上,停在前往火车站的夜班巴士站前。 这个夜班巴士路徐第一次加班下班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回去他就告诉苏折寒,以后去车站不用打车了,他们可以坐巴士,单人票价只要五块。 路徐给巴士售票员付了五块钱,坐到了巴士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夜班巴士上人很多,大多都是大包小包的农民工或外地打工人,还有一些大学生模样的人,路徐已经分得清两者的区别。 前者眼神里的是麻木和疲惫,以及对命运的屈从。 后者则是满脸的憧憬,在对未来的试探和小心翼翼里,更多的是希望。 从老家到北海县、再从北海到宁江,路徐好像也一直这样充满希望。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忽然往路徐手里塞了张纸,看着是从商场洗手间的抽纸转筒里扯出来的,乱糟糟的一团。 “干净的,擦擦。”那阿姨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热心地让路徐擦脸。 路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是泪的,后排座位上不少人都下意识看他,但眼神不算猎奇和新鲜,毕竟在这座城市里被命运毒打的人数不胜数。 “谢谢。”路徐无力地哽咽着说,他咬住牙,挤了挤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哭出来。 “受委屈了吧?可怜哟,这么小出来打工。”那阿姨叹了口气,看路徐哭得惨,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我没事,阿姨。”路徐连忙道:“我、我不哭了,您也别哭。” 那阿姨抬起眼朝路徐摇摇头:“阿姨就是想儿子了,他跟你差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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