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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榆点头将手机收回包里，低声道谢。 他依旧是惯常的不起眼打扮，头上戴了顶纯黑的渔夫帽，简单的T恤和短裤，鼻梁上厚重的平光眼镜帮助他很好地将刻板两个字写在脸上。 这样不起眼的人，竟然会被老小区门口的保安认出来。 “嘿！你是裴家那话很少的小子吧？好几年没见，竟然还是没怎么变。”保安叫住了他，甚至还用手比划他的身高，发现没有再长个之后有些失望。 “梁叔，上午好。”裴榆问好，同时想为什么明知道他话少还要拉着他聊家常。 这位保安梁叔是健谈的，下一步就发问：“你几年没回家了？我想想……” “五年。”裴榆帮这个已经过了六十岁，叫叔都是尊称，甚至可以衬得上大爷的人回答。 因为他觉得对方肯定不会记得。 “对对，就是五年，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还是说去大城市念了个好大学，就看不起咋这穷乡僻壤了？”梁叔说话弯酸，但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恶意。 “你可不知道你妈她多想你，隔三差五就在我们这念，说你多厉害，在首都实习单位特棒，发展可好，还特懂事每个月寄生活费回来啥啥的。” 他说的都是事实，但裴榆却不知道养母说这些是出于自豪还是炫耀，或者两者皆有。 出去这几年他也在努力地兼职，加上奖学金之类的基本就没有从家里拿过太多学费，实习之后也有在往家里寄钱，也算是对不能陪在他们身边的补偿。 这五年他确实是刻意不回家的，一是这个城市有他不想见到的人，二是还没离开家的时候就始终有种这个家不属于他的分离感。 这种分离感最大的来源就是家里的另一个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的裴龙。 五年前的时候，养父母的眼睛里就只看的见小龙，无论是家里家外。 以前小龙还没出生的时候，裴榆每次拿着期末考年级第一的成绩回家时，总会换来父母的庆祝。 即使家里不富裕，但总是会挤出余钱来给他买好吃端上饭桌，同时还会准备好裴榆刚好缺的礼物。 就像现在这样…… “阿瑜，你终于回来啦！快，快来这边沙发上休息，火车坐久了肯定腰疼。” “茶几上是给你买的礼物，你可以拆开看看，没准现在就用的着。” 裴妈热情地张罗着，还将裴榆没多少东西的双肩包给提到了他曾经的房间。 这是他时隔五年才第一次回家，之前总是用学业、工作繁忙没空抽身的借口搪塞，这次他没有找借口直接答应了。 加上裴父周岁大办，这种场合他不回家也不合适。 五年没见，从小处到大的裴父看起来都陌生不少，两鬓斑白，抬头纹加深，就连牙齿也被烟熏的更黑了。 中年男人揉捏着指腹，应该是烟瘾犯了，但似乎改掉在家里抽烟的习惯，没有掏出他的烟枪。 他只是咳嗽一番之后才对坐在沙发上的裴榆开口道：“阿瑜啊……是不是在A市经济压力太大？” “什么…？”裴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裴父在说什么。 “你这双鞋，不是以前高中那会儿买的么。” ---- 都开始放暑假了吗？！！！！
第48章 == 裴榆顺着他的话视线向下看去。 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洗的干净，但也掩盖不了开始变旧的痕迹，鞋底后跟被磨得倾斜，边缘处也有轻微的开胶。 这是很多个年头才能攒下来的痕迹，裴榆只是希望能够把买新鞋的钱存下来，才没有把这双鞋换掉。 裴父的眼力很好，他见裴榆的表情透出一丝尴尬，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包装袋的方向一扬下巴，“打开看看，你妈提前给你买的。” 裴榆这才将礼物打开…… 是腰部按摩仪，绑带的，只需要捆在腰上按下开关就可以自动运作。 ‘正常来说，这应该是晚辈送给长辈的才对，结果到我这还反了过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裴妈突然加快脚步走出来，她将手里的手机插进围裙兜中，表情有几分焦急对裴父道：“别忘记了时间呀，快提前去接小龙回家吃午饭，别让小孩子干等多危险。” 裴父这才一拍脑袋，发现自己险些耽误了时间，直接出门而去。 这下茶几处就只剩下裴榆一个人，他放松不少，刚才这里只回荡着电视的声音，但实际上他根本看不进去，明明都是一家人但却说不上话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怪异。 裴榆不开口，裴父也不开口，两人的对话还没门口的保安大叔多，只能假装是在看电视。 即使已经在放无聊的广告，裴榆也看的‘目不转睛’。 事实上人类幼崽的生命力是真的极其旺盛，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足够从幼崽升级到小朋友，跟换了层皮似的，浑然不同。 幼崽时期的小龙最擅长的是用他那高分贝的哭声来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现在小朋友时期的小龙则大不相同，最擅长的事情也跟着变成吃！ 裴榆从首都回家的第一顿饭，十道菜有八道菜都是小龙喜欢吃的，剩下的两道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硬菜。不过裴榆本身就跟从前不同，不是那么在意口腹之欲，所以也就不会在意父母的偏心。 只是…… “喂，帮我剥虾，剥好蘸酱放我碗里。”小龙的声音还是带着奶气，但说的话就很像个擅长使唤人的小大人，而被使唤的自然是裴榆。 裴榆刚好就坐在这小朋友的右手边，倒不是他想，而是裴母的安排。 裴母的意思就是——难得回趟家，促进下感情，照顾下弟弟也是应该的。以往都是她坐小龙右手边负责照顾吃饭饭，现在就换个毫无经验的裴榆。 对于裴榆来讲，现在就想唐僧在经历八十一难。 第一难是背着沉重的包爬顶楼，极度缺乏运动的他累的够呛，是对身体的巨大考验。好在在沙发上用按摩仪已经缓解了大部分的疲惫，算是活过来了。 那么……现在面临的就是第二难，从小龙出生起，他就不是很喜欢这崽子，事实来看，这崽子也不值得被喜欢，完美诠释什么叫‘被溺爱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样’。 “我不叫喂。”裴榆满脸心平气和的纠正，并不想用长辈的身份来教育小朋友，那也不是他喜欢做的。 手上也开始为他剥虾，这种细致的工作属于他擅长的，虾仁剥出来很完整，背后的虾线也剔除的一干二净，蘸酱之后放入小龙卡通图案的小碗当中。 因为裴榆的反驳，裴妈开始为他伸张正义，看似严厉实际上很温柔地纠正小龙说：“对，小龙怎么能够没有礼貌？要叫哥哥。” 小龙很满足地一口将虾肉吞进口腔，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含糊不清：“可小龙没有哥哥，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这么说着的同时还不忘记自己拿第二只虾丢进裴榆碗里让他继续剥，还不忘记挑最大的。 还没吃上一口饭的裴榆看着自己碗里的虾，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继续开始剥，心中好笑又好气。 他当然不想跟小孩子计较，毕竟人类记事应该是5岁左右才开始，这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小朋友会忘记他也很正常。 他将剥好的第二只虾喂到小龙嘴边，试着道：“那你能叫我一声哥哥吗？” 小龙看了眼到嘴的虾，忽然一扭头，“我不叫，也不吃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碰触到小朋友敏感的内心，引起不满，竟然就吃了只虾就跳下椅子，噔噔地跑进自己房间将门关上反锁。 裴榆：…… “那孩子就是别扭的很，我再去劝劝，你一路赶回家也辛苦了，多吃点别饿着。”裴妈这么说之后就去敲门，试图将小龙劝出来。 经过半小时的努力，倒是成功让这别扭的小孩重新开始吃饭。 裴爸虽然总体很沉默，可实际上眼神却一直都是放在小龙身上的，隐含担心，叹气后慢慢说：“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是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这么一想，阿瑜你啊，小时候特别听话。” 裴榆不是很想成为对照组，只是淡定地点头，他从小对食物就特别尊重，在吃饭这方面从没添过麻烦。 他还能明显感觉出来，从前和现在没有任何改变的是——这个家依旧是围着小龙打转的，无论何时。 明明都已经小学一年级了，小龙还是需要裴母来帮忙喂饭，等裴母把饭喂得差不多才有空对裴榆开口：“阿瑜，你爸的生日宴要明天才在饭店办，你今天晚上啊，是在附近的宾馆对付两宿，还是和小龙一起睡？一起睡的话，兄弟俩还能增进感情。” 裴母对增进感情有种执着，可惜年龄差悬殊的两兄弟增进感情的难度堪比登天。 这老房子本来就只有两个卧室，以前裴榆还在这住的时候，小龙还小，就是跟着裴母他们住一个卧室也方便照顾。裴榆就是单独的一个房间。 等裴榆去首都上最好的大学，搬走以后，裴榆的卧室就被裴母他们专门给了小龙当儿童房。 裴榆留下的痕迹算是被抹干净，全换成了小孩子喜欢的卡通人物玩具之类的。 “我去宾馆睡吧，床小怕压着他。”裴榆确实是担心压到小孩子，但同时也会希望自己一个人能更安静一点。 下午只剩他一个人在家，养父母其实还有工作，而小龙则被送去学校。 没什么事做则会在家里转转，站在曾经卧室的窗户边看向外面，脑海中突兀蹦出那个少年的身影…… 陆云迟，过去经常站在那个地方，对他勾手指让他下楼。 经过冰箱的时候，他又会想到，曾经陆云迟也经常来家里蹭饭，并且还对裴妈包的抄手大加赞赏，非常认可。 ‘确实是有够无聊的，为什么老是会想到他。’裴榆在心中对自己吐槽，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该想那个混蛋。 似乎更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指的有意义的事情，像是去祭奠亡人就是包含其中的。 陆家本身就是在C省发家，老宅也是在这边，墓园、祖祠当然也是。 而陆家买下的那片私人陵园是对外公开的，想要探望都可以探望。 本来裴榆下意识是想再买束郁金香带过去的，但脑海中又回想到陈芸说过的话——花粉过敏。 再想到之前那堆都堆不下的花山，难道……化为亡灵的陆盛已经浑身起疹子了吗？ 回过头一想，应该也不大可能，毕竟世界上是没有亡灵的。 大概吧。 最终在站在陆盛墓碑前，裴榆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带。 他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陆盛的照片，即使是黑白色，也挡不住那笑颜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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